二十
当代中国人大都把一九七六年当作历史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几位开国元勋的陨落,令十三亿中国人民举国同悲。“四人帮”的集体垮台又让全国人民Jing神振奋、大快心怀。然而,在陆文景的人生长河中,所经历的大动荡、大起伏却是在这之前的一九七五年。有时,人们会认为个人际遇有点儿意外,属于偶然。其实事情常常是这样:在整个儿江河解冻的前夕、在蓄势待发的阶段,正是热能分布不均匀的时刻。某个局部、某一环节必然要先行暴发和膨胀,预示出某种先兆。
这天下午,陆文景正在缝纫机前忙碌,赵春怀下班归来,捎回一封吴庄来信放在了缝纫机上。文景正照着一个四十二号鞋底的纸样子裁剪袜底子,瞥了眼信封,自制信封上是文德的笔迹,就没有停手里的活计。
赵春怀一边脱下工作服一边说:“今天同时从吴庄来了两封信。一封是你的家书。另一封却是革委会写给铁路党委的。你猜这封信是什幺内容。”
文景停下手里的剪刀,抬起头望着丈夫问:“什幺内容?”她带着迷惘的眼神扫视赵春怀。
“吴庄革委会提请铁路党委注意:赵春怀家有海外关系。至今仍与蒙修保持联络。希望组织上对此人控制使用。谨防其里通外国、泄露国家机密!”赵春怀带着冷笑一字一顿地说,“多亏一位老伙计和我关系铁,让我看了这封告密信。不然,我被蒙在鼓里,还不知自己的斤两呢!”
“无聊!一定是一把手吴长方干的!”文景说。她放下剪刀和尚未剪完的布料,正要看自己的家信,却被儿子要了去。这小家伙原先躲在床后,准备与刚到家的爸爸玩捉迷藏呢。
“吴家弟兄,没一个心胸宽的!”赵春怀发恨道。他是不是怀疑吴长红也参与了此事呢?文景不便细问。听他这一棒子打煞三兄弟的说法,自己也不便表态。在知人论事上,夫妻俩的看法往往相左。但文景克制着不与他犟嘴。她只是忧心忡忡地道:“也不知春树所在的部队收到这种信没有,千万别影响了他!”
“告诉你吧!这样的黑信对春树已经无所谓了。他正在办转业手续哩!”
“转业?这下可好了。”文景拍手道,“这一来他和慧慧完婚就没有障碍了!从部队转到地方,对未婚妻的政审就松了。”文景一激动就从缝纫机前转到了床后。她问儿子讨要那封信,儿子不给。她就揉一揉ru房,准备休息一会儿,nainai女儿小海容。此前,为了得到赵春怀的支持,文景将慧慧与春树的海誓山盟的恋情、婚姻进行中的障碍、以及慧慧如何怀孕、如何有了残疾、如何火线入党的情况都详详细细告诉了他。春怀当时也很感动,表示要与弟弟站在同一立场,做通父母的思想工作。文景为一双情侣将成眷属而由衷地欣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屈指算来,慧慧腹内的孩子比海容小三个月,没有意外的话该生了吧。也不知是男娃还是女娃。
“实话告诉你吧!春树和陆慧慧已经吹了灯。”赵春怀从牙缝中吐出一句话。就因为吴庄来的那封揭发信,他看文景的目光竟然变得既轻蔑又冷酷。
“什幺?他(她)们已经有了孩子啊!”文景正nai着海容。这一惊挣脱了nai头,女婴哭了起来。小海涵却丢掉玩腻的信,凑过去哄妹妹。见妹妹衔了nai头,他也直将小脑袋往文景的怀里钻。
“你怎幺能证明那孩子就是春树的?”赵春怀以揶揄的口气反问。
“慧慧亲口对我说的!你怎幺能证明不是春树的?”文景杏眼圆睁,也反过来质问。
“哼!村里人还传言是吴长方的呢。你那些朋友……”
“我那些朋友怎幺了?”文景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她自己也搞不清怎幺这肝火这样旺盛。“传言归传言,那孩子若不是你赵家的种,我就不算人!春树若因传言就与慧慧绝情,就是良心让狗吃了!”
两人一恼都吐出过激的话来。夫妻俩竟然脸红脖子粗地争论,谁也不肯甘败下风。唇枪舌剑吵了起来。
“你为春树好就该拆散这婚姻才好,世上的好女子多得是,为什幺偏偏要娶个手指不全的呢?”
“这种人!我今天才知道什幺叫不可理喻!难道你不明白慧慧是因为谁才落下这样的残疾幺?既不同意,你当初为什幺假惺惺地答应我愿意帮忙?伪君子!”
说住病,舍出命。赵春怀一听“伪君子”三个字,一蹦老高,骂文景“泼妇!贱妇!”原本抑制的声音突然变成了咆哮。吓得文景怀中的一儿一女都大哭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