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不是个寻常女子。是啊,关家出来的人,又哪里是寻常女子呢?能在一路上小心谨慎至如此的人,一个能把自己说出的句式当面说回的人,且还有这样的心思,当真不简单。所以为了进一步确认自己的想法,方致远也同她问起了关家事。其实这话是早晚要问的,她很早就很是好奇,这关清源为何突然就不想做官了。又是曾经走在那条路上的人,自己也走在这条路上,这么一想,就更加想弄清原由。但每每相问,总是得不到什么结果,如今看来关雨霂在瞒着自己,她只是在挑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告诉自己罢了。
方致远也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样的事,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但也没有人比她自己更糊涂。现在她是有些明白在说下棋的时候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了,回想起来那时也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对峙,关雨霂只是说关家不喜欢女儿争强好胜罢了,之所以那么生气,还是因为自己的心魔。自己是个女儿,自己争强好胜,自己求之心切看不得「不得」。听她那么一说,方致远倒真觉得关家是以一个「安」字过日子的。朝廷里,不求进取,退而保一家之安乐,在教育女儿上,不讲胜负,只让她修身养性。平平淡淡的,但这在方致远看来并不是「真」。所谓「真」,是实现自己心中所想,而退只是一种畏惧和退缩。要说真正察觉到关雨霂想让自己改志,也是这个时候。如此聪明的会看颜色的她知道自己生气了还讲了下去,若不是有欲劝之事,欲加之念,又怎会话至如此非得要触逆自己不可。也不想想她是个什么身份,她处在什么地位,她懂些什么,她凭什么来强着自己改志,几个问题连着一问,方致远那时确实很生气。
我要做什么是我的事,容不到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外人在这里说三道四。
就是这么一种简单的想法。
后来又因《民约论》一事和好了,方致远也曾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但顾忌仍在。
而之后的那几次对话,其实都是方致远自己发起的。关雨霂给的最明确的信息是,关远。因为姓关(官),所以叫远。如今方致远觉得她说得一点也没错,自己就是心里不安,正是因为不安才会去这样问她,才会想去和她说说这件事。这颗心孤独了太久太久了又十分偏执,再这样下去别说自己想做的事能不能成,自己怕先是会坏掉不可。
她想到关雨霂在夜里给自己添灯油,在烈日里等她下朝,觉得心里很难受。她终于弄明白当初关雨霂求着自己说要一同去抚州时,自己心里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原来到底是什么了。应当是一种期盼,期盼她当真能同自己谈谈,那时不察,并不知道是种怎样的感受,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面前这个人和其他人不一样,她对自己用的心思也同其他人不一样。或许这个人,是一个再也不会让自己因为古琴失落而悲伤的人。
就像是盖上了盖子的枯井,如果没有人掀开那个盖子,里面就永远只是黑暗。而这束光,既抵触,又渴望。抵触,因为它刺眼;渴望,因为这样才能完整。自己骗自己终究不是长久之事,方致远压力很大,一直都很大,而且憋着,所以越憋越难受。
是的。一个人长久地付出,其间的辛酸与快乐都只有自己一点一点地消化掉。有乐与何人说?有苦同何人诉?无人,无人。长夜漫漫,对月有怀,独步院中,几声嗟叹,笔伴数载,可知吾愿?书览千遍,可懂我心?忧从中来不可断绝,何以弭之?独饮三千杯。
酒。向来不是个什么能解决问题的好东西。『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不过是给自己的一时慰藉罢了。该想起的事,总会想起来的,更何况方致远所走的这条路,注定苦要远远多于乐,就如同关雨霂所说,那些不安,就算是在月亮最明亮的夜晚,也会入己梦来。
方致远想着觉得自己很无能很自私,死要面子,还坐以待毙。就这么一个人守在那座枯井里等人来打开盖子,一等就是十多年。时间太长了,记忆太久远了,都快要忘记自己是为什么要在这口井里,都快要忘记自己是在等人。
她想大笑,却不知想笑何物,大抵是想笑自己一叶障目,自短其路,大道如织,只看一路。忧则忧矣,苦则苦矣,痛则痛矣,怨则怨矣,如今还举枪对知己。真是好笑。世间竟有如此寡义之徒。
关雨霂应该是想了好久才敢同自己说出那番话,自己总拿外人看她,但一个外人牵挂自己至此,这「外人」二字如今倒像更是对自己的讽刺。
方致远拳头握得是很紧,因想到了方才关雨霂颤抖的手捏着木车的样子,便握得更紧了。指甲深深地掐在了rou里,不知道这种痛能不能比拟木头扎在手里。
她,怕是要恨死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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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已过,天色渐暗,关雨霂还没有回来。方致远强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觉得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她想去找她,想向她请罪,太怕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叫上了几个从京里一起来的侍卫,一行人在雨中穿行,灯火零星。心中还是久久不能平静,那些往日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滚,每迈出一步,就闪过一个片段,品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