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竹说申时还没到就一直在这庙里了。
方致远又问:「衣服可都干了?」
芙竹点了点头。
「你能出去一会儿吗?我有些话想单独同我夫人说。」
芙竹一开始不敢做主,后听关雨霂半晌都没个动静,也就听从大人的吩咐到檐下站着去了。
一座庙,一堆火,一厢情愿。把自己幸福压上的赌局,把江山社稷挑上的担子,前者赌得太重,后者背负太多,忙里忙外,到头来竟是皆输。是谓,两个人,两颗心,两手空空。
关雨霂也曾在这庙里想过,方致远要怎样做自己才会原谅他,才会把那颗心捡起来,缝缝补补,把它一点一点地满上。要千百般的温言款语,要言辞恳切的赔不是,要声泪俱下的懊悔,要别致得要死满是心思的致歉。
可哪里想到,竟是一句「夫人,回去吧,是我对不起你」,就让自己软了心。
关雨霂特别恨自己没出息,本来觉得求自己原谅他这事要难到天上去,哪料就这么一句「夫人」,自己便什么也不怨了,想同他回去,同他说话,同他诗词歌赋,直至月满西楼。
女儿,交出去的心,当真是泼出去的水。难收。
「我对你恶语相向,刀枪相逼,不会你意,今念起,不知世间是否还有比我更无耻无情之徒。且先还家?夜里冷,你身子本就不好,眼见着在京城养好了些,又来抚州陪我受苦受难,我还这样同你说话,我真……我真不是个东西。雨霂,你就先同我回去吧,万事皆可谈。」
一时风萧萧贯堂而入,火光凌乱,裂柴声噼啪作响,衣服尽shi,任风再大也牵不起衣袂。方致远看她没有回话,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索性在那里等她。方致远不善于道歉,更不消提懂人心思讲些世故圆润的温言款语。错了,便认错,骂自己不是。天冷,便心疼,想让她快些回家。若这样都还不行,便只有再这里等她陪她。有雨,她淋过自己也淋过;夜深,她不寐自己也不寐。
你曾受过怎样的苦,我想一同受着,也尝尝那滋味,好知道那时的自己,有多么让人心碎。
对峙无声。二人意虽合,然无形,哪叫人心不悸?好在关筱秋不在此处,不然定是在那檐下拍遍栏杆。
而那小丫又哪里晓得,这情爱,常做作。更何况是文人的情爱。哪里不想求一个「我不言你便懂」?古来佳话皆如是,郎情深深深几许,妾意浓浓浓几多,情深意浓,唇未启,意已达,细思量,怎一个美字了得。
然非当下。情未至,又怎能强求一个「懂」字?
四下安静,了无人声,就这么过了许久,只见关雨霂从像后探出个脑袋,眼里都是泪:「你说要我回去,你倒是过来拉我一把啊。」
方致远这才明白,一扫愁容,忙上去扶她起来,问她地上坐久了疼不疼冷不冷,又把怀里的绢帕给她,说:「我看你落在桌上了,就给你带来了。」
关雨霂接了过来,拭了拭泪。
一行人回了驿站,方致远说二人先去洗洗,换身干净衣服,之后的事可详谈。关雨霂低头一笑,说:「大人是嫌弃我?」方致远惶恐,称不敢不敢,要论嫌弃,这两个淋雨的人岂非要两厢嫌弃。待二人梳洗完毕,桌上姜汤两碗,配着小菜几份。便是要看对方把姜汤都饮尽了,方才能安心说话。不想换来的竟是一时沉默,万语千言,当从哪句说?
方致远低着头,摸着白瓷杯感受着茶透来的热度,说道:「我有愧于你。」
关雨霂也低着头,轻声回着:「今天我也是多有冒犯,只是…我说那番话只想让大人明白。」
方致远一个抬头看向她,恨不得抓住她的手告诉她自己明白都明白,可一想不行,便捏着桌上衬布说道:「嗯。我明白,我一直都明白,只是我放不下。你今日同我聊了,你既然懂我,也定知道我会怎么做。」
「大人都已经告诉我了,我自然明白。」关雨霂看着他点了点头,疲倦与无奈浸了双眼却不知怎地透着一丝暖意,想来这志不同大约是碍不了人相依。说到扶持二字,也不过如此。该说的我已说尽了,该听的你亦听明白了,情已深种,事已至此,既已决定一路相伴,便莫再问前程。
「嗯。我放不下。不撞南墙,不会回头。如果今后我遭遇了什么不测,也是我一人咎由自取,与人无尤。」她说着,话声陡然停了,迟疑地放下刚拿起的茶说:「但是我现在却很怕。」关雨霂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神色,忙相问。方致远看她那副关切的样子,不觉苦笑一下,答道:「我曾经以为我是孤身一人,但你如今……如果我遭难,受难的是方府,是海晏河清,是王家老小,还有……你。我想,当年你爹也是为此而退居归园田居的吧。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他有家有妻子有孩子。一旦有过什么,便很难放手一搏。」
沉重瞬间没过女儿家的小欣喜,如今论起的,绝非逸话。
「大人的心愿会因方府的人而左右吗?」
「不会。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我是不是个小人?」他问这话问得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