讳话语,恶意揣测的目光,如同冰凉刺骨的雨水,透过蓑衣,刺入身体,让他全身发寒。
视线掠过那一张张怀疑猜忌的脸,他知道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是无用,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无视周边的闲言碎语,宋雪英屈起双膝,往地上沉沉一跪,忍着泪道:“宋大夫,娘亲和爹爹是无辜的,无论您信与不信,”他的额头狠狠磕上泥地,“雪英只求您救救他们!”
足以毁人的闲言碎语全都压在了他身上,而他不求自辩。
宋大夫将他扶起,“我与你姥姥是旧识,她的为人我清楚,被她从小带大的你,我自然是信的。”
因喜爱安静,宋家便安置在了半山腰上。
大雨从山上冲下来许多泥水,宋雪英领着宋大夫,焦急也不敢走得太快。
无论如何,宋大夫答应了,就意味着他的家人还是有希望的。
乌压压的云空仿佛透出一丝光亮。
但一道轰鸣的巨响,将这点希望彻底打碎。
两人还未来得及上山,就看到随着那声巨响,山间涌出一条混浊的挟带了无数沙砾与石块的泥河,泥河奔腾而下,犹如饥肠辘辘的猛兽,把所经之地的山石林树尽数吞入腹中。
连带着静静伫立在半山腰的竹屋。
宋大夫拉过愕然愣神的宋雪英,躲过漫延下山的余流。
汹涌的泥流几乎覆盖整个山腰,宋雪英仿若身在梦中。
仅仅是一刹那,他的三年时光,他拥有的温暖,和他重燃希望的心,都被尽数埋葬。
“娘亲、爹爹!”
宋雪英倏地甩开拉着他的手,不顾身后人的劝阻,脱下妨碍他的蓑衣斗笠,在大雨中朝着山上奔去。
泥水从他脚下流过,他不断滑倒又不断爬起,一直跑到他们时常在那等候他的庭院。
此刻这里只剩一片寂静的泥土堆。
宋雪英愣愣地看着那片黄土,不可置信地跑到离家前,他们躺的位置。
脚下的土地朦朦胧胧,雨水混着泪水糊住了他的眼。
他跪下身,颤抖着手摸上冰凉的泥土,无法相信他们竟会这样离他而去。
跪在雨中的身影,单薄瘦弱,不断用伤痕累累的手挖着身下的泥沙,似乎想从沉厚的黄土里挖出些什么。
雨渐渐小去,身旁逐渐多了唏嘘声,他似乎听不到那些声音,眼中只有手下的泥沙,就算指甲崩裂,指尖溢血。
当最后劝阻他的宋大夫也离去,雨再次下大,流进被他挖出的依旧不见任何事物的泥坑,渗进他出血的指尖。
刺痛让他终于找回了一点知觉。
宋雪英恍恍惚惚地抬起头,雨水砸在脸上,顺着泪痕与泪水交汇,带走他无声的悲鸣。
黑黢黢的夜空不见一点星光。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从他身边离去。
天空是如此高阔辽远,又是如此无情无义,天下容得下山川河海,却容不得他喜爱的人和他。
宋雪英混混沌沌地走在林间,寒风吹在湿淋淋的身上,而他无知无觉。
脚下踢中的石子滚向远处,随后无声无息地滚落,原来已经到了悬崖。
深渊裂缝中哀嚎的风声,似乎在循循引诱心智崩溃之人。
他还能再去哪呢?宋雪英木然地望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天下之大,却无他容身之所。
悬崖上,一个黑影骤然坠落。
宋雪英在悬崖下醒来,面前站着一个满脸褶皱的老者,身边盘绕着一条黑褐巨蟒。
老者问他为何落崖,说他资质极好,愿收他为徒,宋雪英无心回应,盘在老者身边的巨蟒窜到他面前,用黄浊的竖瞳盯住他的双眼,接着老者像是知晓了他遭受的苦难,笑称他总是和家人阴阳两隔,还是“离”更适合他。
“你若拜本座为师,本座可替你抹除那些蝼蚁。”老者阴翳的目光如同盯上了猎物的毒蛇,“你若不愿,也得看逃不逃得了。”
压下眼中怒意,宋雪英暗自握紧双拳。
梦及此处,画面开始模糊,桀无千的笑声渐渐远去,心底的愤怒也逐渐消退。
在他面前,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通往远处的非彼间的黄土路。
昏黄的尽头处,有三人面带慈爱,眉眼含笑地看着他。
“姥姥,娘亲,爹爹……”
宋雪英惊讶地看着他们,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想跑进他们怀里,再也不和他们分离。
跑了几步,他突然停下,回头望向黑茫茫的身后,那里什么都没有,可他总觉得在那之中,还有谁在等他,是让他放不下的存在。
他犹豫着,站在远处的三人对他摆了摆手,像在示意他不要过去。
宋雪英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脑子里却有声音传来,三道和记忆里一样温暖柔和的声音在说:
“回去吧,你还不能来这。”
“别再往前走了,还有人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