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当天下午,我在奉天倒的车。到了林甸,已经是第二天一大早了。
林甸还在下雪,这的雪要比安东大多了,走对面看不清人脸,整个县城都在雪窝子里。正是大年初一,街上零星地有几声炮杖响。玉良说先让我上三舅家打听个信再 回家;这大过年的,也不能空着手去啊。三舅家本来就不宽裕,四个孩子一个没成人,三舅看着壮得有我两粗,可眼睛还有毛病,干活挺耽误事;每年年初二,爹妈 打发我走姥娘家,我妈都给三舅大抱小裹地带挺多东西。我这要去,咋的也得给他买上点啥。看看街上,一家开板儿的铺子都没有,这扯不扯。拉倒吧,下这大雪, 谁不都老实儿地在家过年,员警也是人,能有啥事。再说,我一下车就奔河东,我爹还得生气。这麽一想,我就没去河东三舅家,直接拐上了後街。
後街很静,一点声音也没有,都被大雪埋着。怪,怎麽家家门口的雪都是平平的,按理,就是再大的雪,就说是雪还没停,那咋的也得扫出条出门的道儿啊;再说, 今个儿是大年初一,咋的也有拜年送戚的啥的,这家家咋连个脚印也没有呢?再看看家家烟囱,都没冒烟儿,本该是点火做早饭的时候啊。这静得,连个狗叫声都没 有。细往临街的门上看,天啊,家家的门上都打着叉贴着白封条。我心里发毛,这大过年的,贴不起红对子,也不能贴白的啊,多不吉利。我赶紧往家走。到家一 看,我天啊,咱家也贴着白封条。这咋整的?0 T1 O/ d4 F Z1 O* G" f
我急了,也顾不得什麽封条不封条的了。推开院子门,跑进去。我冲屋里紧喊:“妈!妈!妈!!”( }' K8 }. | \- K) I& ?
没人回答。
我再推开上屋的门,大叫:“妈!妈!我回来啦!”
还是没人应。
我蒙了。这是咋的了?咋的了啊?我爹我妈都哪去啦!她哪去啦!我放下包,前後屋地找。还是啥也没有。爹干活的地方空着,後屋也空着,妈纳了一半的鞋底儿扔在炕上。再去街上看,整条後街,一个人也没有,静得慎人。
风嗖嗖地,吹得街上的干树枝子乱叫,像小孩儿哭。( p0 ^( b( Q* o* h. W! j6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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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屋背上包,奔我三舅家。
三舅家正在做早饭。再咋地也是大年初一,我进门给三舅、三舅母行了个礼,说:“三舅、三舅母,过年好!”" q) X' T& P. O1 `
三舅母一看是我,扔下手里的饭勺子,拉住我的手说:“可回来了,可回来了。”跟着,就拽着袄袖子抹眼泪。
正要拎猪食往外走的三舅,放下猪食桶,扭身进里屋了。, E5 y1 X ?% o% T' O" `
我感到事不好,就问:“三舅母,咱家咋地了?”& M! E& D5 K) w
三舅母喊着他家的老二说:“二狗子,来给妈看着火。”就拉我进了里屋。
屋里,三舅趴炕上哭,哭得“呜呜”的。三舅母拿起条帚疙瘩照三舅屁股上就是一下子,说:“挺大老爷们儿,你哭,让孩子咋整。”
三舅激灵一下坐起来。
三舅母让我坐下,她生怕我吓着似的,紧拉着我的手说:“我全子是大人了。好孩子,说啥你也得挺住啊!”5 k$ h$ A: P1 O/ b3 N) H5 {0 ^
“姐呀!姐呀!你的全子,回……回来啦……!”三舅闷叫着跳下炕,哭着跑到外屋。
我感到事不好,我看看三舅母说:“三舅母,你说吧,咱家到底咋地了?你到是说啊!”8 y" c9 z5 u% y2 |8 N, L7 k$ B
三舅母说:“腊月初五,你爹病了,躺炕上起不来;跟着就是你妈。你三舅就过去瞅了瞅。你爹说没事,歇两天就好了。临近小年儿,我不放心,寻思再让你舅去瞅 瞅。咳,你舅回来就哭。我问他,这是咋地了?你舅说,整个後街大人小孩儿死了一大半。你爹你妈,还有你媳妇儿都……。你说这小日本子啊,真是可恶到家了; 说是有了瘟疫。说要消毒。一条街上死的、没死的都使大卡车拉到河套洼地那,浇上了汽油,点着了火……”三舅母哭了,哭得说不成个儿:“那火啊……烧的 啊……。天爷啊,长这麽大,从来没见过那麽大的火啊……。丧天良的,就是死的你也不能烧啊,别说是活的了……呜呜,天底下都像你们小日本呢,没人性啊。”
“全子啊,好全儿,咱不哭……呜呜。”三舅母劝我不哭,她可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她边哭边说:“整条街都粘上了封条,使枪把着好几天啊……呜呜。你舅回来,哭得我这心啊,跟揪出来似的……呜呜,我苦命的全子啊……呜呜,你媳妇说话就生了,那可是两条人命啊……呜呜。”
我没哭,两眼发直,心里直劲儿哆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