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客栈,饭菜不见荤腥,接连几日露宿山野,皆是因为钱财不够,因舒渝非花销过多。舒作诚叹了口气,觉得有些自责。
“也没有谁提点我,不然之前王爷给的银子我就都收下了……”
他怎知自己撑个什么面子,临行前竟拒绝了宁王给的几十两银子。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便迎来了他们四人的集体鄙视。
最后舒作诚拉下脸皮,跑回去同卖冰的掌柜花了一文钱要了勺人家自己来用的灯油,又扯下里衣的棉线做了灯芯,才勉强把这河灯点上。
孩子有这心孝敬他老人家,他还在一旁帮衬着。他未加阻拦,即便无人比他更清楚亡魂是无法收到这河灯上一个个的心愿,一切不过是来自生人的杜撰和自我安慰。
今夜的泗河河水漆黑,黑得不见边际,似夜似影,似是星空,隔了阴阳生死,真切却又遥远冰冷不可触及。这寄愿漂灯承载着人世间无数的悲欢离合,随着不可测的凄彻怨悔,去了他们到不了的世界尽头。
他看着白均一还不曾变得宽大健壮的背影,料想到这些年里作为私生子他定是受尽别人指点,所谓的贯清谷谷主舒洵也只是他心中的一处寄托,一个可以让他在煎熬中撑下去的念头罢了。
河边人多不好落脚,他们就顺着河岸西行,寻个客栈好好休息。
还未行远,街口拐角之处岔出多条小道,他几人正犹豫选哪条路走,就见一黑影闪过,白均一费劲儿护了整日的行囊瞬间被人掠去。
元荔被下了个半死,张口就要喊人,却被舒作诚紧紧捂住嘴。
他不敢挣扎,心生疑惑,抬眼看向他家少爷。
却见那人神情凝重,目不转睛地盯着黑影的去向,他喉咙上下动了动,口中似乎塞了什么东西,略有哽咽。
元荔不解,见他手松无暇顾及自己,便趁机挣脱开来。从舒作诚那略有惆怅却备带关怀的眼神里面也猜不出什么,只知他藏了心事,压抑着些许迫不及待的情感。
元荔更不解的是小公子白均一被抢了包裹,《药间集》便藏在其中,他却不曾恼火去追赶,而是立在原地叹了口气。
随后才在这光线略显昏暗的街道中行了几步,这才寻着房檐上身着黑衣的人。
“爹爹,这本书你不能拿。”白均一仰着头,对那人道。
白均一叫他爹爹。
闻言,舒作诚只绝魂惊魄惕,洞心骇耳,他未曾料及,在心心念念中,竟会这么快再见到他。
快吗?
都十四年了呢。
记忆中最后一面,还是在东磬后山的竹楼自己与他狠言相向,他意在诀别。舒作诚脑海里还依稀能浮现那人最后吃惊,胆怯,仓皇逃去时的模样。
白均一是他同韩昭的孩子。
韩昭是白均一的另一个亲生父亲,是舒作诚年轻时候一手带大的徒弟。他临死之前还曾拼尽全力保他周全。这段师徒情分也曾有十四五载,可惜他二人之间违了人伦,造下孽缘,最终自食其果。这些年过去,本以为曾经的爱恨恩怨,和血海深仇如戏文中那样不切实际,当下却如梦初醒。前缘那么乱而深,是非对错,岂是他可以一两句想得明白的。
而这个人就是韩昭。
舒作诚望向暗影中那个他看不真切的人,于是他对着韩昭所在的方向,前行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