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楚笑之落草为寇之前曾任神武营的教习,裴秀卿内心倒抽口凉气,越想越疑,越疑越奇,到最后不可思议地望了过去。
只见那男人坐如雪松一般,脸上极轻蔑又淡然地扬起了个微笑,语气也是透着凉意:“我笃定,因为我就是楚笑之。”
裴秀卿好看的双目吃惊地睁了睁,他生平见过的世面不少,被骗的次数却不多。这一回算是栽得有些荒唐,但也未必排得上号来,因此这些惊讶还可暂且按捺。
只见他侧过脸去,咕哝了一声:“我说呢,难怪生得那样粗鄙。”转过头来,却已换上了一张笑脸,故作淡定道:“原来如此,你这名号倒真金贵,就是被张榜通缉也有人要冒名顶替。莫非如今当土匪的也扯什么正朔了,换个名字就能一呼百应,一马平川不成?”
“正是。”
从来最怕正经人王婆卖瓜,不想这男人说起自己的事迹竟毫不谦虚,只是语气板正,倒显得有几分好笑。只听他严肃道:“那人在江北打着楚某的旗号畅行无阻,已是四处招摇撞骗,累得百姓叫苦连天。我一路讨伐追赶,将他驱逐到此地,不料他故技重施,竟到官府眼皮底下造反打劫。想来这是有意滋事,为我增些‘丰功伟绩’,好引得江北大营震怒,借刀杀人,替他报一箭之仇。”
“一样都是土匪,怎的一个还瞧不上另一个了?”裴秀卿小声嘀咕一句,转而扬声,“照这样说来,你们既不打家劫舍,那为何官府说起来,都是人人自危,闻风丧胆?”
“我楚家军举旗,是逼不得已不得不反,既不谋私利,也不循私情,领军治军秉持的无非‘公道’二字。如今天下民不聊生,仓禀余粮囤积,灾乡却饿殍遍地,此时若不挺身而出,那苍生何以为继,天下何以为安?”
裴秀卿听他动辄家国大义,不禁有些脑壳发疼,当下扶着额角说道:“好好好,你既大慈大悲,就速速去超度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吧。承蒙活菩萨不弃,也替我捡回一条小命,现如今是死是活,就不劳阁下费心了。一会儿等雨停下,我们便就此别过,阁下既然如此赫赫有名,恐怕与你再绑在一道,于我也只是有害无益。”
裴秀卿说罢便站了起身,要主动坐得远些,岂料他才一离开,手上便骤沉,低头,竟见自己的手腕被对方牢牢捉住。那楚笑之眼色真挚,望定了自己:“在我江北山上不分贵贱,童叟妇孺一视同仁,男耕女织,与世无争,公子要是愿意,也可随我一同前去。”
“随你去,做什么?”裴秀卿奇怪。
“像这样的日子,”楚笑之一字一顿,“过得还不够委屈么?”
裴秀卿霎时一顿,随即秀眉一拧,将他抓在自己腕子上的手掌用力掰开:“你这人也忒多管闲事!但裴某既不作jian犯科,也不偷摸拐骗,便是这些统统都犯了,又与你何干?”
楚笑之又是一把抓来:“没人该天生犯贱,更没人该天生受苦。你这样自暴自弃,无异于推自己再入火坑,我不可袖手旁观!”
这下裴秀卿再如何挣扎,都万难甩脱。他被对方强拉住坐下,气吁吁地回瞪过去:“火坑就火坑!让你帮的你又不肯,不让你帮的你倒热心。到底要怎样说才明白,我们这种人天生贱命,谁想逆天改运,到最后除了摔个鼻青脸肿,丢人现眼,还能落着个什么!”
那楚笑之甚是固执:“既然已在深渊,又有什么害怕失去?你可愿冒险随我赌这一局?”
裴秀卿听他说出那句打赌的话来,与从前在北地雪夜听到的如出一辙,不由得一阵恍惚。但他手腕被攥得生疼,一连哀叫了两声,仍是不得放松,见对方固执如此,也是无奈得很了:“你既怎么都不信,那我便说我一个朋友的故事给你,叫你知道,什么才叫做白日做梦,愚不可及。”
7.
裴秀卿说完,便泄了力无意再逃。那楚笑之见状,亦即松手,又瞧见对方吃痛地揉/捏手腕,一时有些惭愧,脸上一红,低低道了声“抱歉”。
裴秀卿也不理他,冷冷一哂,自顾自述说起来:“你曾赞我那清觞阁是风雅之地,真真是少见多怪,就凭这说你一句没有见识,也不算冤枉。要说风雅,天下何处比得上秦淮?那金陵自古繁华,既是销金窟,亦为英雄冢,我的那一位朋友,便是出生在这样一个衣香鬓影、芙蓉帐暖的好地方。”
楚笑之张了张嘴,旋即忍住了。裴秀卿瞥见他神色,便心领神会地一笑:“我知你想的什么,不错,我那位朋友正是ji/女的儿子。人都说,ji院里落的都是有娘生没爹养的野种,可我这朋友不一样,他娘是当年秦淮十八家楼子里推举出来的花魁,一夜万金,身价不菲,她曾亲口告诉我朋友,说他爹是江东有名的才子,曾与她私定终身,只待他金榜题名,做了大官,便要来接他们母子回去,共享荣华富贵。”
裴秀卿还没说下去,那楚笑之已开始叹气,惹得秀卿斜他一眼:“怎么,你又知道后头发生什么了?”
楚笑之摇摇头:“天下仕子寒窗苦读,哪个不是指望鱼跃龙门,青云直上的,要他回头来娶青楼旧爱……恐怕只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