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换在平时,这点恶心还可勉强忍了,但时下裴秀卿正饱受“三益丹”折磨,神思混沌,最是虚弱不支,冷不防喉间涌起一股浊气,仰面一倒,便厥了过去。
迷蒙之中,他觉得周遭雨声渐住,自己像是躺在什么柔软的所在,一腔暖意融融,如浸泡在温泉池水中一般。裴秀卿从飘飘荡荡的云端睁眼,看见自己躺在他人怀中,而那张一见难忘的俊脸正在头顶,眼神木然地看着自己。
此情此景,着实亲昵,二人呼吸相闻,也叫人浮想联翩。裴秀卿正待说句什么,不料对方一见他醒来,便立时如惊弓之鸟一般,火速将他挪开放到一旁的草堆之上,似是有意撇清距离,生怕沾染了晦气。
“这样嫌弃,放我死了不是更好?”裴秀卿甚是不忿,索性不靠那人,自己撑坐起来,“免得脏了您的贵手,还平添什么污名。”
那男人有意回避,故意背向而坐,月影下只见那脊梁笔直,冷冰冰的毫无人气:“事急从权,多有得罪。现下公子性命无碍,只是身中奇毒,恐怕有些麻烦。”
“奇毒?”裴秀卿本在气头上,听他这样一本正经,倒是乐得捧腹,“哈哈哈哈哈哈哈!还当你何方神圣,原来这样少见多怪,竟是个假正经不成?”
他身上衣衫早就破了,此时领口也不知为何更落下了一点,胸口大敞开来,半条肩臂尽露在外面,后肩一朵莲花刺青,益发妖娆。裴秀卿低头瞧瞧,也不拉好,有意靠向了那男人的坐处,故意Cao起甜腻沙哑的嗓音说道:“说起来,你救了我一回,我也救了你一回,一来二往算是个平局,谁也不欠谁的。但既然英雄行事磊落仗义,要是知道了这‘奇毒’解法,不知可愿再发发慈悲,助我这可怜人脱离苦海?”
那男人果真大仁大义,一听见人哀求帮忙,就转过了头来。他五官眉眼生得极好,偏生绷着脸没有半分表情,双眼望向裴秀卿,也是一片澄净毫无杂质:“如何帮法?”
裴秀卿挑眉:“你先答我,愿不愿帮?”
男人想了想,似是怀疑这其中有诈,但犹豫片刻,便神色毅然:“若为救人,无甚不可。”
“那好。”裴秀卿嫣然一笑,“这帮法就是,和我,睡上一觉。”
6.
男人眉头果然一皱,神色间一片受辱的嫌恶之色。
这原也在裴秀卿所料之中,二回得见倒不觉生气,只是满腔怨愤无论如何压抑不住,就此宣泄而出:“刚才听这位大侠口气盖世,豪气参天,我还道是怎样的菩萨心肠。原来,同那些势利凉薄的凡夫俗子没什么两样,都是瞧着我这样的贱命不值钱,丢了也就丢了,就和路边冻死的赖狗一般,连张都懒得张一眼。呵呵,真是好一副假仁假义,装得倒是彻底。”
“哎……”孰料那男人并不着恼,反倒轻轻叹气,“你为何要如此轻贱自己。”
这话像是一言便划清了他们正邪的分界,叫裴秀卿变本加厉地生气:“怎么?别人轻贱我可以,自己轻贱自己,倒犯了王法了?”
男人朝他肩头扫了眼,视线在那鲜艳的莲花刺青上停顿片刻,旋即飞快地移开:“纵是身不由己,也未必没机会翻身,要是自甘堕落,才真是无药可医。”
裴秀卿见他视线古怪,顿时一惊。他那片刺青虽合了名字而作,但并非为了卖弄,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是关于这些他一概缄口不提,于是过往的恩客见了,便多是爱那花色红艳衬得肤色晶莹,或喜那寓意高洁倍添闺房情趣,而那红花绿叶背后的血泪,从来无人问津。
“什么意思?”裴秀卿脸色骤变,死盯住那男人。
男人亦不闪不避,直直望向他:“削籍发配,本就有许多是无辜受到株连,就算被充作军ji,也有刑满受赦的一天。你既已经到了江南,也就是已经脱籍回乡,不去寻些正经营生,却如此沉沦颠倒,不求振作,别人又怎么能替你脱出苦海?”
裴秀卿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神色早就在他说出“军ji”二字时便垮下了来。他身上那朵莲花刺得娇艳,正是为了遮盖原来的“ji”之黔字,没想到却被这人火眼金睛地一下识穿。
裴秀卿细想与这男人相遇后种种,又记起他出神入化的武功身手,禁不住背后冷汗涔涔:“你究竟是谁,什么时候跟上我的?”
男人颔首:“咳……因公子居所清雅,不敢造次,是以先前不曾出手,直等到那干贼人撤出之后……”
“我说呢,”不待他把话说完,裴秀卿便哼了一声,“原来一直在听墙角,难怪。”
难怪这人对自己如避蛇蝎,原来是一早见到了自己与那恶匪调笑周旋,以为自己是心甘情愿与那人夹缠不清,连神色言语间都刻意疏远回避。
这人莫不是怕自己犯了花痴,还要借着什么报恩的名头再缠上他去。岂不知裴秀卿一早在步槐居便与杨云帆打过暗号,让他火速去江北大营借调人马,而自己虚与委蛇,暂且稳住局面。没想到,如此以身犯险不顾安危,放在旁人眼中却还成了大大的不要脸了。
楚笑之急忙辩解:“非也,在下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