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约两个时辰,昭清便回来了。待他走进视野里,春君才惊觉自己在院中石凳子上坐了一夜。
夜深露重,春君的头上已经蒙上了细细密密的露珠点儿,衣衫也全然是shi润的。
昭清伸手抚摸他的发顶,带下一串水珠。
“怎么不去歇息?”
春君抬眼看他,昭清注意到春君的唇色都是浅淡的白,在寒夜里静坐一夜,他已经失了血色,通体发冷。
昭清明白春君眼神的意思是大概是睡不着,他接着说:
“露重,去换身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
春君站起身,腿脚都僵直了,他缓了会儿才动身,往自己的明月苑去。
他出来时,明月苑门口已停了马车,昭清就站在车门边上,在等他进去。
春君上车,他发现车内铺设了许多软垫,摊着几册从他苑里拿出来的书卷,还摆了几盘果脯。
他看向昭清,昭清解释:
“从前你腿脚不好,坐马车爱晕。所以你坐的车上总铺得很厚,还得提前备上很多果脯。”
昭清从车启程起,就阖上眼眸开始休憩,没有要谈话或者交代的意思。春君不是多口舌的人,见昭清这般态度,猜想他确实疲惫得狠了,也没有多问,拿起书卷开始阅览。
他只读了半途,后半途实在难捱,只嚼了几颗果脯便也睡了过去。
车程的终点在一座山上,还未登顶的位置,那山很高,郁郁葱葱的,很是清净,马车能开到这已是极限。
昭清指出来一条小路,让春君沿着路径上山去,说有人在等他,事后记得下来,他还有事和他说。
春君记下了,他转身上山去。
春君腿少几分力气,爬山慢了些。山顶确实有人,却没什么不耐烦。那人就背对着春君上山的路径,立在悬崖峭壁边。
山顶的风很大,那人束得凌乱的头发在空中狂舞。他其实很高大,但在自然面前还是过于渺小了些,春君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不需要人推,这个人就能被风吹到山下去。
春君咳了一声,那人听到声响转过身来。
是冬君禹疆,怀里抱着两把剑。
江湖传说里,春夏秋冬四位君子,春君儒雅博文,夏君聪慧善辩,秋君妙手仁心,冬君痴心剑道,四位的外貌都是极好的。
冬君虽痴心于剑,但也从不会忘了收拾整理。仰慕侠士风流的诸多女子把一腔芳心寄予冬君,是有道理的。
但现下的冬君,rou眼可见的颓靡,他身上满是血迹,头发乱成了一团团结,眼底布满猩红狰狞的血丝。
春君从没有见过禹疆这般潦草的形容。或者说全天下应该也没有人见过这样失魂落魄的冬君。
像已经疯了。
但禹疆没有疯,他只是经历得多了。
“你来了。”禹疆开口,他的声音像死去多时般干涩难听。
“我来了。”春君点头。
而禹疆竟然破天荒地拉扯起嘴角,勾出一个难看别扭的笑。他一只手臂弯抱着两把剑,另一只手遥指向山下一个什么方位。
春君走上前,顺着禹疆手指的方向看。
那个方向应该是朝歌,此刻夜色还未消失,在朦胧昏暗里,在稀薄的云层下,春君能看到朝歌的位置燃着点点火光。
“烧死这帮畜生。”禹疆的笑原来是这个意思,他语气渗人,眼底跃动的火光甚至比春君目光所能及的朝歌那儿燃起的火更旺盛。
“你放的火?”春君问他。
禹疆点点头,他把手里的一把剑举起来,想递给春君。
那剑太脏了,全是血污,看不清原本的模样。禹疆用衣袖费劲地擦拭剑身,但他的衣袖也没比剑干净多少,一番动作下来一点作用也没有。
春君看他这个模样,索性伸手接过剑,用自己的衣袖擦拭。
他身上脏了,但剑的面目清晰起来。
“行风剑。”春君说。
禹疆点头。春君便把剑抽开——
离鞘的剑只有一半。
行风剑竟已经断裂了。
春君垂下眼凝视剑身,只觉得捧着握着剑的手都要颤抖起来。
他已为叶归澜的噩耗难安一夜,但再多的传讯和听闻,都比不过现下就在眼前的一把断剑。
“朝歌城破了,城里没撤走的人都死了。”禹疆开口,他动作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像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景象。
“男女老幼,没一个活口。尸骸全被丢出来堆在城门口。这把剑就是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
其实按禹疆平日里的性格,是不可能说这么多话的,但此刻他是有太多愤懑难平积郁在心。
春君把断剑收回剑鞘当中,沉默地听禹疆诉说。禹疆呸了一口,嗤笑:
“还该庆幸那帮畜生对大周女人不感兴趣,她们才没受辱。”
禹疆说到此就停了,没有下文。春君没忍住,主动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