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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公公闻声赶来,珠帘四漾险欲碰碎,他惶惶迈着步子,方一过帘便被太子瞠目低斥:“人都去哪儿了!愣着做什么,速传太医!”
王公公遥望着榻间血色惊得双腿发软,颤着嘴唇嗫嚅应下,寻回神智转身向外疾去。
宫人怀揣着重重惧怕,步伐仓促地进出里外,呈水换被忙于伺候。太医院一众医师如临大敌,面色沉沉地负药匣穿行宫墙之间,向着养心殿所在之处凝重赶来。
平怀瑱心惊胆战地等来太医,心有不祥揣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太医令诊脉之手,只怕所料成真。
时辰点滴游走,室如冰窒。
良久,太医令敛眉收手,起身回退两步,惶恐拜于龙榻前,身后数位太医亦随之跪伏在地。
“微臣惶恐,皇上此乃中毒之兆。”
此言一出,平怀瑱脑中顿生嗡鸣,闭眼深吸一气。
终是如他所料了……
宏宣帝今又吐血,竟是因毒所致。
汤药中经人投入索命血草,细研成沫,遇水即溶,无色无香。而他无所察觉,亲手一勺一勺,喂亲父服下此毒。
所幸毒不致命,太医来得及时,堪堪将余毒逼出。然宏宣帝经此一难身骨更虚,当下卧床不起,仿被抽了三魂七魄。
平怀瑱压下心惊之后倍觉震怒,下令彻查弑龙重案。
事关天子安危,宫中侍卫不敢怠慢,将整一养心殿翻得底朝天,当夜便揪出那名下毒宫人。宏宣帝昏睡之中无法亲审,平怀瑱将其囚于天牢暂行关押,未料待宏宣帝转醒后再为传唤时,那可怜宫人竟已惨死狱中。
Yin森墙面终年不见天日,漉漉布着一层shi雾,其上青苔连片狂生,chao气扑鼻。
惨死宫人左手紧攥砖石,右手食指遭石锋割出几道深深伤口,血已凝痂,顺着墙面滑落在地。
平怀瑱顺眸往上,那道歪歪斜斜拖拽数寸的血痕之上留了两字血书,淋漓写着“太子”。
第七十四章?
人存于世,素不可独善其身,此一理尤于仕途最甚。
君、臣、友、敌,脉络千丝万缕,密布成弥天之网,缚得网中人倍难喘息,举步维艰。
今太子局于网间,身负枷锁,芒刺在背,如有万千手掌扼喉,是要逼他坠入渊底。
血就二字冰冷生硬地嵌在眸里深处,平怀瑱一动不动地凝眼望着墙面,身侧Yin寒铁栅浸染了多年的腥气,扑鼻熏得他不知当往前还是往后。
进退皆是夺命陷阱,此一时如立身高耸孤岛,周遭滔滔火浪猛蹿着欲将他卷入其中。他擅动不得,缓缓抬手,攥紧了粗糙栅柱,凹凸不平的点点铁屑硌得掌心钝痛不已。
在这静怒交织的窒息之感中,平怀瑱终觉自己想错了路子。
眼下我于优而敌于劣,那些人早已无余裕再去悠闲对付皇后了——他们要的,是帝王体弱如化蛇之龙、储君失宠似无骨之虎。
所以这毒才行七分、留三分,令宏宣帝身愈病然不至危矣,再令太子背这百口莫辩之罪名,好个一箭双雕,一计两全。
平怀瑱目有嘲弄,眼里宫人尸身已凉,当初为人作棋时可曾想过会落得如此下场?
这宫里当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身后狱吏垂首不敢妄言,诧异眸光四下散落至足履青石、铁索镣铐,唯独不敢落到那染血墙上去,唯恐瞧了不该瞧的,晓了不该晓的。
狱深之处隐有水声传来,一滴复一滴,似是积chao雾气凝结成片,自牢顶接连不断地砸落地上,寥寥数滴涤不净此间充盈数百年之久的条条冤罪,却破了耳里鬼界般的宁谧Yin森。
平怀瑱在这滴水声中缓将手收回,松了铁珊手心里冰凉一片,转身时狱吏侍从纷纷敛首让道,无人加以阻拦。他一路行往养心殿去,面沉无波,反在身陷冤屈的一霎心有止水般的静。
殿内宏宣帝汤药服了约莫一炷香的时辰,此后时醒时寐,昏昏沉沉地不算当真睡了过去。平怀瑱一步步行近榻前,默默无言地撩摆跪下,如此许久,榻上天子才似有所觉,睁眼侧眸,正对上其子那双无惧无畏之眼。
殿中除一愁眉不展的王公公再无旁人,宏宣帝撑肘欲起,王公公急忙凑近跟前伺候着,扶他靠坐床头,取过软枕当心垫在腰后处。
宏宣帝以掌攥拳,抵口微咳几声,眼睑下布着一重十足显眼的乌黑青影,侧首望向平怀瑱,见他此去天牢归来,身后未随他人,尚未询问即听他陈罪道:“儿臣有罪,下毒宫人不可提审,已身死狱中。”
宏宣帝闻言蹙眉,多年宫中行,对此虽觉心堵可并不意外,只怒君王仍在,行凶者也敢如此嚣张。他看了看久跪不起的平怀瑱,那面上一派正色,颇有一番不畏影斜之势,然深掩其里的几分无奈无力之感总有那片刻不觉表露,于是问道:“太子何罪之有?”
平怀瑱不加隐瞒,亦不急于开脱:“那宫人死前留有血书两字。”
“何字?”
“是为‘太子’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