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这一鞭子的周子佩咬牙咳嗽了两声,而后微微仰头看高处窗口露进来那一道光线里的细微浮尘,略有些回忆:“其实我认识小公子,是在宫外,挺早的。”
顿了一下,又说:“程家没什么好人,确实都该死,那个时候小公子才刚十六,年岁好得很,漂亮,听话,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是被程夫人请到程府去的……”
明明知道说出这些没必要说的话会激怒谢子钦,对自己没什么好处,但是周子佩还是将宫外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一道出,说程锦之在程府所受的欺辱,甚至是程锦之被他调教、承欢的事情。
他故意把那一夜说得仔细,末了道:“程府里没人会帮他,他受了那么多苦,那个时候无助又绝望,我只是稍加引诱而已,他就乖乖听话了,应该是初次吧,他还在床上抱着我哭……”故意炫耀似的看着谢子钦,那次他问过程锦之有没有被别人碰过,他的回答让他很满意,满意到……
“我差点就想把人带走了。若是那次没有犹豫,兴许他现在就不会出现在皇宫了。”
谢子钦忽然想起上次淑妃说的话,她说她只是比旁人多给他一些想要的微末的温暖而已,周子佩也用了这一招,他比淑妃更早,那个时候无依无靠的程锦之很容易就上当了。
那么早之前周子佩用这简单的手段蒙蔽了无助无望的程锦之,但也仅仅是蒙蔽,就像他对淑妃说的那样,程锦之自己尚且不清楚自己才被骗了,一点微末的光可以迷惑他,但是只是一时,他迟早会认清的。
这不怪程锦之,只怪自己没有早点找到他,早点让他脱离苦海,除了心上狠狠的钝疼,还有那种微微的窒息感,谢子钦已经没有更多的心力去管对错。
攥着鞭子的手紧了紧,谢子钦闭了闭眼,借由这个动作压下眼底泛起的波澜,他看周子佩的眼神依旧无波而沉冷:“可惜了,他的第一次是在朕这里,三月十五,他就已经完完全全是朕的人了,里里外外全都是。”
这次周子佩愣住了,好一会才自嘲似的笑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谢子钦面无表情地又甩了他一鞭子,裂风之声贴着皮rou,听得人头皮发麻,他虽然面上纹丝不动,但是眼底却有一丝狠厉溢出。
谢子钦实际并不像表面这样无动于衷,周子佩看着,时机未熟,他知道他要再在谢子钦的心上插上一刀才行。
于是他不甘示弱似的,又接着说:“那之后我也有找过他,却没想到会在皇宫遇见。原来他就是皇上捧在手心的宝贝,我当时一见就想到了一个完美的计划,于是我威胁他,他被吓到了,怕我把从前那些事情公之于众,还哭着求我不要告诉你……他其实一直很怕,却什么也不敢说,因为他根本不信你,真是可怜。”最后三个字也不知道在说谁。
想到程锦之,周子佩的眼底难得泛起一丝温柔,那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很轻,缥缥缈缈的似真似假,又像是叹息飘过,没人在意。
但是他知道,他越是这样说,程锦之越是安全,以后也越是好过。
他都为此有些觉得惊奇,没想到都到了这个时候自己还在为程锦之打算,其实他完全没必要说这些的——至少不用说得这么狠,但是为了那个弱小漂亮又毫无自保能力的人,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个时候他只想这样做。
“不过是你自认为完美罢了。”听了“真相”,谢子钦确实并没有丝毫怪罪程锦之的意思,甚至心里更加怜惜,他不想再多浪费时间听周子佩锦多说,“你的计划漏洞百出。”
“即便不是天衣无缝,但也不该……漏洞百出。”他摇头苦笑,或许就像徐氏说的,所谓权谋大业,这件事他做得很草率。
为什么?
权势皇位已不是他的目的——或者从一开始就不是,不是初心变了,而是他自己看错了初心。
从前做个闲散风流的王爷,也是自在逍遥,不知道哪一刻开始,他动了心思,想要从谢子钦的手里抢过的是皇位,可是他要的是江山,还是想踏着江山独占美人?
他迷了心智,所以输得彻底。
*
谢子钦才离开天牢没多久,掌天牢的廷尉便追了上来,冷汗涔涔地对他道:“启禀皇上,缙南王府来了人,带着先帝赐下的那块免死金牌要保下周子佩,现在被臣让人暂时绊在天牢,想必不多时就要到御前了。”
“那就让他带着金牌来见朕。”
免死金牌是真的,先帝确实有给缙南王府这样一个恩典。
谢子钦在御书房里召见了缙南王府的人,看了一眼那块保命符之后扔了回去:“既然是先帝的恩典,那朕也自当遵守此规,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缙南王周子佩自此被贬为庶人,即刻出京,此生再不得踏入皇城半步……拿着东西去天牢接人吧。”
对缙南王府的人来说一切很顺利,等人离开之后谢子钦依旧坐在御书房里,没有看奏折,只是这样坐着,像是在等待什么。
一直等到云霞盈天,御书房内都是橘色的残晖,才有人进来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