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亲自出宫主持上巳大祓,已经远得仿佛像是上一辈的事了。他们这位陛下什么都好,就是缺少了点与民同乐的亲近。
他上一回主持祓祭,还是刚刚登上皇位、赢取皇后的那一年。彼时少年天子外柔内刚的秉性初现,前脚温温柔柔地主持祭礼,后脚不动声色地把正欲联合作乱的藩王叔公们瓮中捉鳖,齐齐投了天牢。原不是叔爷们在糊弄他,而是他将计就计地糊弄藩王。
自那一回后,朝中风平,皇权日稳,皇帝陛下也再没装过与民同乐的样。
却不知这一回,他这位好父皇又是为了什么缘故才出来的呢。
君熙然面无表情地想着。
他当然希望是为的他,可他君熙然就算再自负,也从来把不定自己之于他的阿父,究竟算是个什么。
虽然,自己当日说了那种断情绝裂的话。
虽然,前日相见时他还口口声声要君熙然来代为主持。
虽然,这两日朝中也的确再无生事。
虽然,......
可纵有再多的虽然,爱着人的时候便会如此,总有无穷无尽的怀疑、不安、渴盼,君熙然恨不得挖出他爹的心来看一看,那颗心是不是活的,热的,那心里有没有一个地方,烙着君熙然的名。
而君熙然很快就知道了,君潼当真是为的他。
他是个对女色从不在意的皇帝,这样的皇帝翻遍史书都难寻。偏偏今日,性欲淡漠的皇帝陛下却主动想要见一见各家带来的小姑娘。
这暗示再明白不过,话音一落,君熙然脸上那点堆砌出来的表面文章统统消散,本就深刻的面孔冷硬成一座冰。
他的好爹爹,这是要亲自给他相看女人。
君潼做什么事都认真,给儿子相看未来媳妇,那更是认真。君熙然僵坐在他手边,听着他用温温柔柔的嗓音点评那些少女。
“这孩子倒是温柔可爱,玉雪玲珑。”脸圆乎乎的,跟个小面团一样。
“窈窕婉约,是一位清秀佳人。”说明长得一般。
“知书达理,行止得体。”长得更普通,实在没得夸。
……
“明艳动人,端的似娇花照水。”听见这句,君熙然着意瞥了一眼,顿时放妥了心,心想那是阿父没见过自个儿在我身下被cao得浑身发颤,泪盈于睫,欲哭不哭的模样,那才算得上是娇花照水呢。
他也算是服了,这些女人在他看来都差不离,左不过是两只眼睛,鼻子嘴巴,反正他一个都记不住,怎么阿父就有那么多好词来夸人。
他都没这么夸过自己。
他不耐烦呆着,乘着换人的时候便要早退,伸手按住君潼拢在袖中的手,却愕然发现他的手紧握成拳,正微微发着抖。那手心全是汗。
不止如此,他整个身子都在微不可察地颤抖,嘴唇发白,鬓角早已被冷汗浸透。
“阿父、阿父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君熙然心中一紧,张口就要传太医。
“慢、慢着……”
君潼虚弱却执拗地拦住他,轻声道,“我歇、歇一会儿便没事了。”
这哪里能没事的样子!君熙然又惊又怒,霸道的性子发作,才不理会他的挣扎,直接宣布这一节结束,半扶半抱,强行把他带走。
等避过朝臣耳目,他直接打横一抱,把君潼抱在怀里,急匆匆就往随行太医帐里去。君潼却避过要给他把脉的太医,一阵呃逆涌上喉头,他顶在君熙然肩头,他骨头硬,顶得他脸颊生疼,可这是这样的疼才能压过脑中一阵阵的晕眩。
他缓了缓气,念了几味药让太医去抓。又哆嗦着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君熙然看着着急,赶紧帮他倒出一颗去喂。君潼痉挛得厉害,牙关发颤,几下喂不进去。君熙然也顾不得太医随时可能会瞧见,干脆把药丸塞进嘴里,含了水,强行渡喂给他。
一颗药服下,君潼那骇人的症状稍缓。
“天麻、钩藤、龙骨、灵芝、茯苓、白术…这都是些安神止痉的药。爹爹,你、你到底怎么了?”
君熙然忧心忡忡,也顾不得自己之前还与他生着气,只惶惶然觉得要失去爹爹了。就现时这么抱着,他爹身子还时不时一阵痉挛,每一抽搐,君熙然心也跟着抽疼,只能无力地抱着他,手却怕得发起抖。
君潼正待说什么,帐子外传来女声,“夫人与太医约好的来取补汤,如何进去不得?”
君熙然立时便觉得怀里的人一抽,刚缓过来的血色转眼又退了干净,竟又开始抽搐起来。这症状竟像是怕极了什么东西,怕得身不由己。
君熙然电光火石间想到什么,大喊:“王渠,让她滚!”
安静了。
也平静了。
药煎好了,君熙然哄着慢慢喂他服下,眼看一张惨白的脸上呼出热气,终于又有了活人的血色。
“陛下,太子殿下,这个………?”太医心里暗暗叫苦,他只是以防万一才派来的轮值,从未见过高高在上的陛下,谁还能想会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