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者饮过万年香和千日醉吗?”伏猛坐得端端正正,此般紧绷,也实在是没有饮酒的意趣。
至清就当做没看见伏猛那板直的后背。伏猛此人就是这样,这一月至清早已习惯了,真要和他讲究什么喝酒的意趣,那这酒可真是一口都喝不上了。
“曾在中山喝过一次千日醉。虽然没有醉上三年,却也痴傻了一段时间,浑身似在梦里,醒也醒不来,睡去却也无知无觉。都已然这般了,那万年香我可是一口都没敢碰。”说完,至清似是想到什么,眼中透出几分怀念。
“我曾想,若是有朝一日我终于厌了这红尘事,我就去讨一坛万年香,然后昏沉几载,自在逍遥。若是不幸入眠,便睡他千载百载,醒来便当再入一次轮回。”
伏猛听完未言语,看出的他是将至清的话当做戏言了。不过或许是虎妖终究难改骨中张狂,伏猛竟是也想去尝尝那千日醉与万年香,看看是否也能醉得人事不知,随心几载。
桃酒香醇,入口还有些许未化开的桃rou,微甜微涩,品得出年份尤不够,却最得至清的心。
人世就如这口桃酒,微甜微涩,还不够年份,却已足够香醇。那差的几分火候,正是人间未满而带来的趣意。月满则亏,酒醇则涩,至清偏生爱这一份甜涩。
转眼便明月高悬,清风穿亭。
这大半的时间,都是至清在那说,伏猛就只是静静听着,偶尔给出一点回应。不知是桃酒醉了至清,还是至清今日实在开心,一直说到这夜半还是未见疲意,而伏猛也不见不耐,静坐于至清身侧,耐心听着。
终于,至清停住了话头。
他看向伏猛,问道:“我能给你画张像吗?”
伏猛不解至清为何忽然这般要求,却还是点头应允。
只见至清拿出画册,翻过两页,手腕一转,指间便出现了一杆白玉笔。
至清看着伏猛,一边看一边画着,没过多久便告诉伏猛画像已经完成。
画中的伏猛正端坐于亭中,手中拿着酒盏,身后则是一钩弦月。伏猛脸上无笑,严肃非常,却并未让人感到气势十足,反而是从他眼角眉梢处能够察觉几分微末的温柔。
伏猛看过画像,没想到在至清眼中,自己竟然是这般模样。伏猛早已习惯了名山之主的身份,故而时时严肃,山中众妖都畏惧他,是以他以为至清画出的自己该也是那般凶悍模样。
至清看出伏猛疑问。这人虽是名山之主,可是各种情绪都在眼中,明明白白,一眼便能看清。这般的人或者妖都已少见,竟还是一方山主,这才更令至清惊讶。
“名山之主虽是威严不已,可是想要名山如现在般秀美安宁,可不是只有威严才行。”至清笑说,举手便又是一口醇香桃酒。
伏猛闻言,一时心中五味陈杂,这段时间的各种事宜又从眼前快速掠过,最终化为了一声叹息。
“谢谢尊者开导。”
至清立即摆手,半阖着眼说:“不敢当。开导一词谈不上,是你自己没有辜负名山之主四个字。”
伏猛将画册还回至清,看着已经露出醉态的至清问道:“尊者是不是要离开了?”
至清未言,未言便是答案。
“江湖高远,有缘再见。我已经将你载于《千秋录》,下次再见,我仍能认出你来。”至清回以一笑,扬起手中画册,此时伏猛才看到这画册封面竟是隐约写着草书《千秋录》三字。
原来在尊者至清心中,千秋年华便只是人间所遇人事吗?
至清手捏白玉笔杆,在画册中不知写下了些什么,随后合上书页,拂袖之间,酒坛便消失不见。
伏猛没想到至清是那说走就走之人——他起身便拿起了身旁巨大木盒负在背上,观他模样,似要离开了,似有想到什么,至清从袖中掏出一朵透明花瓣的花儿来,此花有叶有-jing-有蕊有瓣,也不知道至清是如何能够将其保存得如此完好。
掏出花儿来,至清对伏猛道:“此花赠你,名曰月清。你身-体-初愈,长久佩戴能够静心凝神。”
伏猛看出此花来历不凡,不敢接过,只出声问道:“尊者何不等到白日再走?”
至清见伏猛不接,直接塞在伏猛手里,随后伏猛便只能看着至清浮步走出浅寐亭。
“要走又何必等待只天明呢?”至清未回头,负手看着山涧明月。
这夜月中shi气深重,薄雾微岚,虫鸣也浅,倒是颇有几分离别愁意了。
“尊者也不与凝香道别吗?”
凝香被至清安置在了龙脉所在的深潭中,此时正是修炼的好时间。若是要道别,就需要等到白日了。
“来时未招呼,走时何必拜别。若是还有缘相见,那就当从未离别过吧。”至清走远了,未回头,对伏猛摆摆手,刹那身影就淡了,被层层夜色掩映,已经看不清了。
“林中影,杯中月,相谈甚欢名山里,来年有缘亭中聚……”
人已经远了,声音还能遥遥听到。
听此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