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讨好地说。原来她们在文化室门前的硬土地上排练,不知不觉就狂舞到戏台侧的浮土中去了。一经红梅花提醒,这群姑娘们又相互拍打开了。尘埃浮动,引发了好一阵咳嗽。那取来锯子的姑娘说:“一群模糊不清的身影在互相抽打,乌烟瘴气的。又是接二连三的咳嗽,从远处望去,还以为你们中了魔呢!”一会儿,还了原形的姑娘们又耸着鼻子,深深地吸纳着新鲜空气。人就是这样好笑,两三个钟头之内,就会疯狂到变形。
突然,春玲望着革委办公室那边说:“听听,打起来了。”
果然,西边传来激烈的争辩声。接着,从革委办公室冲出个汉子来。这汉子的形体和踉跄的脚步无不带着急促和愤怒。嘴里骂骂咧咧,道;“毬,世界革命!世界革命!世界革命倒是个无底洞!”
显然是与吴庄革委主任的意见不合,罢会而去。他前脚刚迈出大队的门槛儿,吴顺子的爷爷恰巧与他打一照面。老爷子一趔趄,几乎被撞倒。等回过神来,便用拐杖捣着地说:“瞎了?”那汉子连头也没抬,大声摔给他个“疯了”,向门左一拐便走出了姑娘们的视线。仿佛这愤怒是接力棒似的,吴顺子的爷爷毫不迟疑便接过来了。“呸!为人民服务!为人民服务!服务你娘那脚!”这老人肚里也象塞了炸药,山羊胡子一撅一撅的,如同冒烟的导火索。拐杖哒哒地撞击着路面,渲染着胸中的愤懑。两只老迈的大脚急速地朝着革委办公室挪动,少牙没口的嘴里也是骂骂咧咧的。细听那内容倒好象与撞他的人失去了联系,仿佛是受了家人的侮辱来上访告状的。
“看看去!”红梅花双眼亮晶晶地扑闪出好奇,鼓动大家去。众人面面相觑。都有凑热闹的意思,可谁也不肯带这个头。只是竖了耳朵听。
春玲到底胆子壮些,踮了脚率先朝革委办公室方向走。于是,文景便一挥手做了个“跟着上”的动作。姑娘们便敛了笑容,绘形绘影,如同电影里去端日本鬼子炮楼的武工队员,蹑手蹑脚前进。簇拥到革委办公室旁保管室檐底,屏息静听。也有那胆子大的,还动不动闪过身子来,朝办公室窗口张望。支委们个个脸都象天罡地煞似的,室内气氛很是紧张。
“‘理’字旁边有‘王’哩。咱吴庄就是你长方为王。我来找长方寻个理。”吴老爷子看看黑压压的一屋子人在开会,人们一个个拧眉肃脸的。尽量把先前的火气压了压。他老眼昏花,还没认清哪个是吴长方,就被屋里的旱烟味儿熏得咳嗽起来。
吴长方没言语。只把那凌利的目光朝通讯员吴顺子扫了一扫。
“爷爷,这是最最重要的支委扩大会。”吴顺子忙起身往外推撵他爷爷。“你影响人家开会哩。”
吴老爷子却倔强地不出去,举起拐杖就要打孙子。嘴里还絮絮叨叨说:“党的会就是人民的会。人民是新中国的主人,主人没有回避的理。”
急得吴顺子红头涨脸的,只得朝大家解释说:“他老翻了,这几天在家里也胡搅蛮缠的。”
“什幺?你敢说我不是人民?抗战时我支过前,土改时我斗过地主,入社时我又带头把分到的牲口土地归了公,你小子敢说我不是人民?”
听到此,革委主任吴长方的脸色和暖了许多。他环视众人一周,说:“我们先听听吴老伯说些什幺。”
吴顺子的爷爷这才认出哪一个是吴长方,忙把身子往主任跟前蹭一蹭。说:“我想问问什幺是四旧?”
“旧文化、旧风俗、旧道德和旧习惯。”吴长方为了掩饰左臂的那截空袖管儿,总是把右手抄进去。这时一激动,便抽出手作话筒,大声对吴老爷子说。
“那,过生日算不算四旧?”
吴老爷子这一问题倒把大家问住了。吴长方一时也懵了。有些干部的情绪也渐渐从原来那紧张的会议氛围中解脱出来,都希奇这老爷子没来由,问这问题干什幺。
“您老问这做什幺?”吴长方原以为他进来闹事与他们的会议内容有直接关系,一听话题扯得很远,态度反倒更和善了。
“我今年八十有一了。”老汉抖抖地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张开虎口比划了一下。“从六零年三年困难开始就没给自己过过生日了。十三、四年了。八十一岁是个坎儿。今年我想过个生日。”说到此,吴老爷子又咳嗽一番,半天才换上气来。“我对儿媳妇说,儿媳妇当了耳旁风。眼看日子近了,我又提醒她。她说过生日是‘四旧’,怕挨批斗哩。”
听到此,干部们都望着吴顺子笑。挨着吴顺子近的就打趣他:“你娘真是布尔什维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