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点五十,公交上人头攒动,像一口装满肥rou盖不住的锅,连车窗里都扎出密密麻麻的脑袋。
按照往常,宁珏绝不上这样的车,过分拥挤,偷也难逃开,单纯坐也受煎熬,她更愿意在站牌下就着天光看会儿书,等路上人少了再说。
一群迟疑着的白领中,挤出宁珏的灰蓝色工装,竭力地伸出手臂:“让一让……让一让。”
谢一尘千万不要掐点来,她默默祈祷,甚至也顾不上不知道谁挤在她屁股后面蠢蠢欲动的抚摸。这年头这些事太多,人也挤,就是她扇一巴掌,男人也可以说是自己被挤得无意。
一辆公交像馅料实诚的红豆包,乘客几乎要从铁皮溢出去。
越着急,越横生变故,走到一半,公交忽然打不着火,售票员驱下一车人等下一趟——
宁珏终于找着了机会,回头喊了声“阿东”,把胳膊抬得高高的,装作回头太急,十分无辜的样子,顺手扇了身后男子一巴掌。
下了车,她自顾自地喊着不存在的“阿东”左顾右盼,立即地溜走了。
剩下一半路,她终于屈服,自十字街口打了个摩的,仗着年轻好看,迎来几个摩的师傅争相拉客——摩托车后座舒服,她考虑自己也攒钱买一辆来,这念头还没成形,摩托车风驰电掣地到达了夜市。
她心情大好,自路边买了一串铁板鱿鱼赠摩的师傅,感激他带自己脱离返家艰难的苦海。
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三楼不近不远,跑上楼,门口空无一人。
这才松一口气,下班回来她累脱了形,多半是劳心。
开门放了包,稍微洗了把脸,重新梳了头发。
还叼着皮筋,门就响了一声,宁珏恍若惊弓之鸟地跑出来,原来是风吹了门板,陈旧的木门嘎吱一声。
宁珏不知道谢一尘来是触到她哪根神经,在意得要死,简直像是谢女士要来——就是要见父母,也不见得这样紧张,她和谢一尘相处那么多年,谢一尘早就知道她是个什么德性……她自己也不邋遢,新家虽然简单但干干净净,没什么拿不出手的,也不知道究竟在意些什么。
从夜市里买来盆三角梅带回来,在一张旧的大理石餐桌上铺开格纹的餐布。炖起一锅汤等着,坐在餐桌旁择菜,岁月静好地等来了谢一尘。
谢一尘是敲敲门,然后就推门而入。
是姜望去找男友,顺路载她过来,她穿了条少女时期宁珏常见她穿的浅色棉布裙,边进门边摘去发夹,从玄关出来,就看见宁珏捏着两根豆角回头。
谢一尘把家里打量了一番,从手提的袋子里翻找了一下,抓出一袋荔枝,放在桌上,捏了捏三角梅的叶,看见花盆上的价签还没扯去:“没想到你还这么拘谨的。”
宁珏反而笑了,人来了,自己就不紧张,不紧不慢地把最后两根豆角折了放在盘子里:“你指望进来看见什么?我躺着呼呼睡大觉?还是干脆我野在外面,给你吃个闭门羹?”
“这地方还不错的,我上来的时候人们都很和气,地方也还干净,走过路过没见到什么不正经人。”
“最不正经的人在这儿择豆角呢,”宁珏拿过另一个袋子择油菜,头也不抬,微微地笑着,“来过夜么?”
“想什么了?”谢一尘推她肩膀,宁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跟着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嘴角总是咧着。
倒是没否认什么,说多了就显得笨,她们谁也不肯做傻子。
吃饭的时候宁珏汇报了自己回老家的成果:“就是盖完章,又签字,那个什么主任不在,我求旁边那个,好说歹说,找公家办事就是不方便……丰收大楼那边也被推平了,就是我住的那里,盖了服装厂,看报纸说,市里出实业振兴政策什么的,许多厂子都搬过来……”
“其实你学的那个什么计算机前景广大……你们夜校有说过等学完了之后包分配么?”
“不包分配,给推荐,就是交简历给几个公司,等通知面试。”
两个人都没提留在家政公司的选项。
倒不是那里不好,总归是宁珏认为自己年轻,就是什么都不学,在家政公司靠着现有的嘴皮子工夫和机灵劲儿,混个几年也差不多是主管了,日子一眼望到头,别说谢一尘,宁珏自己都不肯。
吃饭的时候絮絮地聊天,什么都说一点,说老关和牛壮的事,也说最近编排了一出什么舞剧的事,什么都说,大多时候都有些安静,一如往常。
谁也没说起《白蛇新编》,听说李娟娟又来南城了……倒是都听说了,都保持了沉默,避过去了。
不过她俩的缘分是从白娘子开始的,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一个恍惚在台下,另一个又似乎在台上,戏里戏外的对应,分不清,看不明,加上童年的纠葛,牵扯在一起。
谢一尘说,自己很久不想这些事了……倒是真的,可它是一条波涛汹涌的暗河,涌动在心底,不知道时候就要冒出来,怎么会不在意?要是真不在意,谢一尘不会刻意地避开这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