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雨霂礼还道:「大人有心犹记昔年之事,家父在天之灵定是感慰,又怎生怨怪?」
方笙曼更于一旁说道:「贺大人,而今朝堂时局如此,还望多多保重。」
贺明章看向她们二人,说道:「人在庙堂,身不由己,不过是随水推舟,顺势而行。二位身为女子,亦有诸多不易,今后亦当珍重。」
天色俱暗,二人不作过多叨扰,再度叩谢贺大人,起身辞别。
父母早亡多年,再生父母亦作父母。
算作拜高堂。
二·不孝子
来时浩浩荡荡一群人,回时行礼中多了一个盒灰,身侧多了一个人。
白日帘栊下,方笙曼正对小窗,流光漫漫让她有些睁不开眼。她不由得回避烁人天光,转头之时正看到关雨霂将那木盒放好,因问道:「带回去?」
关雨霂苦笑一下回着:「样子总是要做全的,」她又看了方笙曼一眼,说:「我看你也是出了彩的人生。牌位乱立不说,如今又将不知道哪来的人物供作大哥。」
方笙曼低眉笑着点了点头,抬头看着关雨霂,不露声色地从口中说出一句:「不孝啊。」
关雨霂轻轻扣下小箱,转身对上她怅然洒脱的眼神,嘴角忽生出一抹笑意,于垂袖时同她说道:「论不孝,你这小巫焉能同我相较?从小爹便教我平淡心境,勿嫁与官,此生不过相夫教子一事尔。今儿可好,嫁了个官员,还是个姑娘,连京城里都撒过泼了。」
方笙曼甚不服气,在椅子上随意踢着腿,散漫应道:「不不不,你哪里比得上我啊?大哥一身为国抱负,如今倒好,我不单充作他,还给他落了个污名,父兄的脸怕是都叫我给丢尽了,」她随即指了指脸蛋,说:「他日相见怕是要用唾沫星子淹死我。」
关雨霂抚掌而笑,眉眼宛然与之道:「怎么?还比上了不是?」
她走到方笙曼面前,嘴角带笑地说道:「那你怕还是比不上我。你大哥一案尚待查明,指不定就还个明了呢?」
方笙曼顶上她的论调,想到她决议不作方致远的那一刻,不禁反问:「人都死了,要清白有何用?」
关雨霂抓住了椅把手,略致倾身,面上笑意渐散,沉音说道:「夫君一生为国为民,从未有愧于心,我上京来便是要方致远这三字的清清白白。」
致远从未负过天下,倒是这天下,负了她。
语收寂然,一干思绪倏忽蓄满,方笙曼默地发愣如饮醍醐,原来狱中一句「而我上京,是为了你」不单单是一句情人言语。
清白,心陨人亡,要清白作何用?方笙曼视之为无物。
然于关雨霂,方致远这三个字的清白不容玷污。
贪一流芳万古名当真是浅狭吗?不屑俗名利禄当真是豁达吗?名兮,利兮,千千万万人蹉跎岁月围之转,为之寒窗磨剑,为之破骂恸哭,轻其者有轻其者之洒脱,贵其者有贵其者之如一。方笙曼曾最计这浮名,一颗赤心为报国。关雨霂曾最不计这浮名,一丛孤草求安身。寒暑数载,不知是何物颠倒万千气象,叫方笙曼抬手,且将昔日浮名换作一场余烬满地的大火,让关雨霂凝眸,以那无用浮名来作一股跋山涉水的动力。
既有慨于心,有发于心,有生于心,便无关对错,无关天下之人悠悠众口,无关青史一册怎地飞墨。
只道是时不同,境不同,人心不同而选择不同而已。
缄默之中,方笙曼几度启唇不出一句,因此话远远胜过她上京来就为去狱中一眼来得动人。
不知所以的十年,半途而废的仕途,有人清清楚楚地记得,有人明明白白地看着。
天下泱泱,存此一人,此生无憾。
于关雨霂又何尝不是一般?是方笙曼将她从茫茫黑夜中唤醒,告诉她,身为女子,无须生似女子。
对望明澈而干净,热气氤氲,芬芳酝藉,神思狂奔游走,一走笔,惹起泼墨云涌无数,乃成无声涓流之下独一活物。无处安放之手慢慢抚上椅把手,在隐隐悸动中寻找它的归处,爬过柔软,对着空缺,倏然身坠崖谷。是十指,在几种心绪交错盘结中,紧紧相携。两扇明窗下,两眼旧时飞絮,早已不知是何种情意在此间流转。
相爱,是情孚意合。
相知,是声气相投。
但你与我好似不止于此,方笙曼惘然深思,自恨才浅不得一词。
兴许是棋局,除了你世间无人能破。
兴许是盘结,除了你世间无人能解。
言太浅,话不足,词亦道不明,遂起身,一把揽住了她。
父母铺的路没有走,书中说的礼教没有遵循。
我们活得同旁人不一样。
我们都是不孝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所言。
第76章 章七十四
方笙曼从未有过如此闲散的日子,往日曙色还没寻着门路,一堆乱如麻的思绪就踏破梦来,如家雀一般叽叽喳喳叫嚣不止,时时刻刻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