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撒筋疲力尽地趴在床上,很久没有开口说话,只有额头上的冷汗和急促的呼吸声证明他刚才确实感到痛苦。那条尾巴还不死心,勾住泽维尔的袖口拽了拽,泽维尔下意识把手抽回去。这个动作让魅魔变得手足无措。
“我想不通。”他说。
“什么?”泽维尔问。
以撒寂静得像一口枯井。泽维尔摸索着点了灯,在朦胧的光晕下,魅魔的表情看起来又疑惑又沮丧:“为什么把我留在身边?你的佣人帮你做事,你给他们付钱;你的猫咪取悦你,你饲养它。你也饲养我,可是你不虐待我,不肯Cao我,也不让我去替你偷什么东西或者杀某个人。”
以撒语无lun次地说,每句话之间都停顿很长时间,好像说这么长一段话对他而言是一件很费劲的事。他像一件会开口推销自己的商品,一头自己学会放松的待宰的牛,让泽维尔惊愕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听着,听着,以撒。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像这样每天等我回家就够好了。”
“你知道这根本不值钱。为什么推开我?你讨厌我吗?”以撒说,“除此之外我一无所有了。你什么也没让我做,是因为没到时候吗?我在这里待得时间太长了,到时候恐怕付不起你的要价。”
泽维尔陷入沉默。他不知道该怎么让以撒相信住在他家不需要任何代价,不知道一个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才会有这样的思维定势,认为施与他好意只是为了日后加倍地伤害他。以撒竟然需要得到解释,否则就不能明白为什么别人对他好。
“我不讨厌你,”泽维尔说,“但我——我不能随便跟你上床,我是很传统的英国人,对我来说,做那些事情,至少也得有个过程,当然最好按正常顺序从头开始。就是说,得从恋爱开始,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噢,”听了这话,以撒的眼神就像挑开壁炉里的炭团,露出红热的、燃烧的内芯,“那你现在就和我恋爱吗,明天?后天?”
泽维尔又陷入沉默。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后,以撒眼里的余烬熄灭了,他没有再纠缠,自己从床上爬起来,推门出去。
一想到要回到客房,以撒就焦虑得睡不着觉,如果一开始泽维尔只让他待在储物间就好了。
“再见,泽维尔。”以撒关上门。
第二天清晨,泽维尔差遣黛西上去叫以撒起床,随之而来的一声尖叫打破了接下来一整天的宁静。
听见叫喊后,泽维尔急急忙忙上楼,扶住了几乎要昏厥的黛西。透过她的肩膀,他看见以撒穿着他来时那套旧衣服,赤着脚,身上没有一件泽维尔给他的东西。一根麻绳从房梁上垂下,把以撒吊在窗前,椅子翻倒在地毯上。
他已经失去脉搏,皮肤冰冷,肢体基本僵硬。泽维尔伸手摸摸耳下,那个印记并没有烙在灵魂上,自然随着两人中任意一方身体的死亡自动消弭,他们的连接断开了。
系在他脖子上的绳索勒得很紧,泽维尔竟然一时没法把他放下来,只好差遣黛西她丈夫来帮忙。黛西急匆匆跑下楼,泽维尔想叮嘱她小心点,可是张了张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泽维尔感到一种微小而弥久的震撼,有点像他十几岁的时候在窗台上看到一只麻雀冻得像冰的尸体。他摸索着坐在椅子上,这个动作花去了所有力气,以至于当他想点支烟的时候,划火柴的手不住颤抖。他下意识地要叫以撒帮忙把这个吊死的人从绳上解下来,突然又想起正是以撒的尸体悬在他面前。
失去其中的灵魂后,高大的红发男人也不过只是一件没有生命的东西,一具尸体,一个其他人,如此陌生,好像根本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魅魔。
恶魔不会死亡,以撒的灵魂一定在什么地方游荡,或许就在申请新身体的路上。他只是逃走了。
但为什么?以撒明明开始亲近他了,这种关系竟然一夕之间就会倾覆。
以撒不能相信无条件的优待,对他来说,事情没有那么复杂,无非就是泽维尔既不需要他也不喜欢他,那他就不应该无缘无故留在这里。他害怕被养熟了又遭到抛弃,拒绝被驯养只不过是及时止损的方式而已。
泽维尔不会知道这些事情。但他很确定,下一次想再找到以撒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之后泽维尔一手Cao办了以撒的葬礼。下葬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可见以撒的确是个给人添麻烦的好手。自杀本来就是丑闻,又因为泽维尔特别强调这位表哥性格孤僻,不希望陌生人送行,到最后只有黛西夫妻俩、李启明,还有费舍小姐到场,考虑到以撒是恶魔,泽维尔也没有为他请神父。
“为什么?”费舍小姐问,不知道是针对哪件事。泽维尔摇摇头,默默地把雨伞向她倾斜,自己的肩头被雨打shi,布料晕开深色的痕迹。
葬礼之后,泽维尔驾车把费舍小姐送回家,她撑着伞在雨幕中远去,装束漆黑肃穆,把身材勾勒得尤其单薄。这个画面让泽维尔的心里骤然触动了一下,却并不是因为爱她。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单独见面,葬礼之后,费舍爵士从此再没有向泽维尔提过订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