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磊觉得冷。
他站在一片焦土之上,炮轰机鸣在耳边炸响,脚下土地gui裂,他身坠寒渊。
这个噩梦自四年前于扬州归队后,他做过无数次。四年间,他执行过无数次暗令,几度命悬一线,荆轲小队也仅剩七人。
两年前,他们七人被归人空军集训,学习战斗机作战。这四年里他的神经始终如一根绷紧的弦,若不是这次受伤,怕是还要绷得更紧、更久。
耳畔有人轻唤:吴三石,你叫吴三石对吧?吴三石,去安徽,我在安徽等你
他认识那声音,恍然间空气中的火药味似乎染上了一丝杏子糕的甜香,那甜香安抚着他紧绷的神经,他终于沉沉睡去。
十几个小时后他醒来,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样好了。
吴三石,睁睁眼睛,我知道知道你醒了。
他一怔,又释然。
我就知道,他懊恼地想,进了医院,怕是没法躲开她了。
敢敢在我约会时开战斗机捣乱,却不敢在我面前睁睁眼吗?
时隔四年,依依一紧张就结巴的毛病又回来了,她却早已顾不得了。她紧盯着床上人的眼睛,看着那双有着亮光的眸子缓缓睁开。
哟,蒋二小姐。
他扯起一边嘴角,却一怔。
半晌,他费力地抬起手臂,只摸到她的脸颊。
二小姐,他柔声说,你别哭啊。
我没哭。依依执拗道,仿佛顺脸颊而下的不是泪水而是玻璃珠子,吴三石,你要好好养伤,不许再走了。
吴磊不言,只浅淡地勾了勾嘴角。
你答应我,伤好前,不许再走了。
嘁。他轻啐,笑意浅浅,人小鬼大。
他答应了。依依长舒一口气,肋骨恢复至少要三个月,她能留住他三个月。
其实依依知道,她终究无法永远留住吴磊。吴磊是属于天空的风,谁能捕到风呢?
只是她没想到,她竟然连三个月都留不住他。四周后,吴磊刚能下地,便不告而别了。
依依气坏了,蒋二小姐的财大气粗第一次显了出来,她给吴磊所在的部队派电报,软硬兼施,张牙舞爪:
吴三石,骨折后不恢复好就运动,会畸形,特别丑。
吴三石,不长好骨头,你别想再顺利地开飞机。
吴三石,你又跑去扬州了是不是?你伤没好全,去了拖后腿!
吴三石,你若再不回来,我可要去约会了!
吴三石,速回!
吴三石,你不回来是吧?很好。几个月前我申请调去扬州的调令获批了,你不回来,我去找你。
前前后后足有三十二封电报,然而吴磊都是在四个月后才看到的。
此时已是一九三八年二月,江苏已全省沦陷,扬州也未能幸免于难。
依依所属的医疗队被困在扬州一家医院已月余。
敌军控制了陆运水运,派五架战斗 机每日在空中盘旋,是看准了中军不会轻易放弃那支技术Jing湛的医疗团队。
外面炮火连天,依依随众人躲在医院下方的防空洞中。忽然遥遥忆起当年吴磊送她回家,也是遇到两队交火,他将她死死护在身下,任凭流弹四溅也不肯离开。
他的手臂上到现在还有疤呢。依依想,那次给他手术她特意看了眼,疤痕像一颗流星,坠落在她的心头。
一旁的同事都在写信,若他们顺利得救,那便是回忆录。若他们不幸殉国,便是遗书。
依依想了想,给蒋老板写了一封说:女儿不孝,幸亏有大姐陪您。她又给大姐写了一封,说:大姐,我已不孝了,爸爸就靠你了。把姐夫带回家吧,爸爸虽嘴上不同意你们的婚事,可到底心疼你要在兵荒马乱中私奔。
写完两封,她犹豫着,又写了一封。
内容无他,只是仔细写了杏子糕的配方,末了又加一句:果脯你若嫌甜,少放点。
蒋家杏子糕的配方可是千金不换的。
她想:便宜你这叫花子了,以后若战乱结束,你还能靠卖糕过活。
写完搁笔,她理了理头发,觉得自己已做好赴国的准备。
而内部收音机却在这时响起。
众人愣愣地听着电台内熟悉的汉语,那是一个低沉的男声,他说:院内人员注意,这是敌军还未截获的,只这台内部收音机收得到的加密电台。十分钟后,我军战机队将接诸位去往安全之地。战机编号,2401,2402,2403
防空洞内欢呼一片,众人顾不得外头炮火冲天,直跑回地上。
依依随着人群狂奔,脑中一片空白,只有2403这个数字循环萦绕,让她仿佛自溺水中被捞出来,肺内是不敢奢求能再得的清新空气。
忽然耳旁一阵呜的机鸣,一如当初她见相亲对象时,总在窗外捣乱的战斗机一样。
她蓦然驻足,抬眸望去,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