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以为是众生度化了佛祖。
他整个人散架在汽车后座,几束阳光贯透林间枝叶的薄躯,斜刺入车窗,炙着他的脸。皮肤滚热,眼睛被照得眯成缝,眼皮下刺痛的眼珠红着,渗出泪水。他也不避到Yin影的那半边座位上,只章鱼般在座椅上软软攀附着,烈日曝着身躯,反觉得被救赎。
魏延闷头开车,没有歌在放。车上一股芦荟爽肤水的气味,刘封想起阿斗上幼儿园那几年刘备身上的气味。那孩子身体很好,就夏天爱捂痱子,刘备每天给他涂两次爽身粉。刘封踹一脚前面魏延的椅子背,魏延没好气地问他:“你有什么事情?”
刘封延展一下身躯,头颅仰倒枕着后座,脚搁在魏延的椅子顶上,问道:“叔你起痱子了?”
魏延没理他。
这味道真恶心。刘封想。他眯着眼睛往车窗外望,压压的绿疾速蹿过,一丛丛的鸟鸣声嘹起来又熄下去。
禁闭很多天后,刘备来看他。成熟男人迟疑地,还是伸出手抚摸了他的头,最后做一回父亲。他的头两星期没洗,油成一绺绺的垂条,被刘备的手掌压塌下来,妥帖在头皮上。他不用死了。他疯狂地往嘴里挖了一大盆土豆烧牛rou拌饭,连同各种葱姜香料一起咽下去。刘备把他赶进洗澡间,冲完澡,他才敢看镜子里自己的形象,倒还不至于像鬼。漱口时他吐出牙龈出血和一粒花椒。
我要去哪里?他问道。
安心的地方,刘备说。那个他最讨厌的人已经安排好了,海岛,消息闭塞的乡村,或者另一个半球的随便哪里。总之“刘封”死了,还活着的人只要感激活本身,去哪里并不重要。
海岛。刘封对此没概念,只有游戏本送去修的时候翻过几页关平的书。银浪镶边,狼毒花和爱神木,野山羊,岩洞里的宝藏,拿破仑的坟墓。虽然诸葛亮给他找的地方或许最后只会有他自己的坟墓。
关平死了。
爽肤水的气味再度钻进他的鼻腔,好像要攥住他的灵魂不放。刘封吐出一口气,屏息直到窒息。魏延亦开始烦躁,刘封看见他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在衣袋里摸索。
“烟在避光垫上。”刘封的脏运动鞋脚尖晃啊晃,突然说,“魏叔,我们两个反了吧。”
魏延终于充满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你发什么神经?”魏延从车门的筐里摸出一个阿斗旧时玩过的拍手玩具,红黄绿三色的三只手,摇一摇就啪啪啪地盛大地鼓起掌。魏延把这东西扔给他,“谁告诉你我在找烟了?抽风了就用这个扇自己几巴掌。”
﹉﹉
寇封从不觉得自己是个问题少年。
他立在铅灰色天空下的广场中央,书包带嵌进一边肩膀。广场上影影绰绰的行人经过他时慢下一两秒脚步,留下一个眼睛圆睁的惊诧特写,然后匆匆走过,融入灰蒙蒙的天色里。
鼻血淌过人中,积在上唇,洇进唇纹里。他不得不尝。一丝一缕地从唇缝舔着血,咸津津的。
他不算输。
曹彰脸上也挂了彩,疼痛让他像只激怒的熊,他又给了寇封一拳。鲜红的血从鼻腔炸出来,曹彰眼里飞过一点慌乱,仍强作镇定地高傲地说:“你知道我爸是谁吗?要是给他这机会的话,你爸会忙不迭地认我爸做爹。”
“我爸死了。”寇封抬着下巴,说。我妈也死了。
曹彰的脸色晦暗了,淤青显着厌恶的颜色。
劝架的人拉着曹彰的手臂:“跟他计较什么呢?他没爹没妈,做不良也是活该,你又何必呢?”
寇封放开曹彰,发了疯地去打那人,摔他在地上,踹他架起来护着脸的瘦鸡胳膊。
劝架的缩成一团刺猬呻yin时,他再看,曹彰早化成一个晦暗的背影,走远了。
天越来越暗,接他回家的人迟迟不来,走过的人看不清他的脸,也就不再注意他。寇封把包换到另一边肩膀,掏出手机给他舅舅和司机各打了一个电话,嘟嘟嘟地,断了,冰冷的女声告诉他无人接听。
他把手机揣进兜里。他走过广场,走过街巷,血晃晃悠悠地,滴几滴在路砖上。他迎着光走,他背着光走,路灯给他幻化出好几个影子,走几步就变得暗淡且畸形,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撞上了人,鼻血蹭在人家衣领子上。寇封站住,什么也不想说,不想道歉。
有什么呼吸浅浅地吹在他鼻梁上,寇封知道又是人家在低头看。他脸上实在没什么可看的,不帅得出奇也不丑得滑稽,除了下半张脸上新鲜的和干凝的血。
“怎么弄成这样,打架了吗?”
他抬眼觑着。昏黄的路灯洒在中年男人的眼睫上,很温柔。
他绕开就想走,男人赶上他,挡在他身前,说你这伤得拿冰袋敷一敷,不然明天眼睛和嘴都会肿起来,肿成猪头,上不了学了。
我才不上学!他不耐烦地幼稚地大喊。
好啊,那你得先跟我走。男人笑道,声音清浅低沉,并没有逼迫的意味,只是征求他的同意。
彼时寇封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