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硬把“滚”字憋了回去,男人笑着坐在桌对面,托着下巴轻飘飘说道:“穆哥,我闯祸了——婚礼的事,我干的。”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穆岛反倒松了口气,他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哦,所以呢?”
甄鑫弦挑了挑眉:“需要你帮我收拾烂摊子。这事儿做得不够干净,以三哥的调度,最多几天就能查个水落石出……”
“所以呢?”穆岛重复了一遍,“你们亲兄弟打架,我蹚什么浑水?”
“穆哥,”甄鑫弦顿了顿,“你的人……可是‘主犯’。”
穆岛猛地抬起头,想从那双眼里找出些许破绽,甄鑫弦向来鬼话连篇,他确定不了他是否在开玩笑。脑袋里碎片化的信息一条条掠过,穆岛沉默了许久,仍心存犹疑:“……罗毕安?”
“啊,”甄鑫弦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惊讶表情,“这可不是我说的。”
“少在这装傻!”
穆岛有些被激怒了,却不知是无意中被下套可悲,还是自己手下被一个个撬走更可悲。或许那并不能称作撬墙角,穆岛突然心生一阵恐慌,对皓鑫自认牢固的围墙失去了所有信心,他懒得再在甄鑫弦前面装得云淡风轻,干脆把不满一股脑全倒了出来:“这样吧小叔,我手下这四舵八堂你还看上了谁,列个名单,我打包好全都送给你,不够的话——”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椅子靠背:“你坐这里来,我绝无怨言。”
对面那人静静盯着他,穆岛抿了下唇:“别告诉我,你看上的是乾哥的位置。”
“也不奇怪吧,论资排辈,他当家当的是早了些。”
甄鑫弦按下茶台的开关,“咕嘟咕嘟”的烧水声在压抑的氛围里尤为突兀,穆岛伸手关掉按钮,把水壶“乒里乓啷”地扔进储物柜,连带着茶杯茶盒一起,随后恶狠狠地摔上了柜门。男人见他彻底炸了毛,收起调笑正色道:“别生气,我是个闲散命,没兴趣挑这么大担子。”
“那就别多管闲事!”穆岛怒不可遏地吼道,“什么‘做得不够干净’,想让我从皓鑫滚蛋就直说!”
他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不怎么在意,满心都是被拖下水的焦躁,甄鑫弦低着头,好半晌才开口:“我是想帮你。”
“少他妈恶心我,”穆岛满脸嫌色,“你是为了你自己。”
“你想搞垮甄友傅的理由,可以是恶趣味,可以是争权夺利,可以是为了皓鑫——毕竟你也吃着红利,但是,甄鑫弦,别给我扣这么大帽子。”他气得手指直打颤,“你那不是伟大的付出,而是卑贱的自我感动。你知不知道你插手这一下,打乱了我们未来两年的所有安排!”
甄鑫弦全盘接着数落,不想顶嘴,又不得不说:“殊途同归——穆哥,你们的秘密我不多问,但我大致也能猜到,无非就是要把三哥一家彻底清出去,到那时,就算老爷子双手全投反对票,也撼动不了你们大当家的地位了。
“你的手段和我的手段,仅仅是保守与激进的差别,甄友傅的婚礼崩盘,只会使他们铤而走险,自绝后路。
“两年的时间太长,温水煮青蛙,还不如一刀把它宰了——更何况,我也是受人所托。”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信封:“成人之美?”
要不是脸面在这儿搁着,穆岛真想狠狠揍他一顿。他不耐烦地接过信件打开,上面是一排排娟秀的钢笔字: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袁秋宁的信。”甄鑫弦说道,“我问她是否下了决心,这是答复。”
穆岛对着那诗看了十余遍,最后“啪”地将信反扣在桌上:“天真。”
他不忍心再说出更多难听的话,因为这位在万人瞩目的婚礼上不顾一切磕到头破血流的千金小姐,令他难以克制地回想起了他的母亲。非长女,非幺子,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注定要成为庞大家族里利益交换的牺牲品。他的母亲逃了,比袁秋宁更为决绝,毫不犹豫地抛下所有荣华富贵,选择做那“忘恩负义”的苦命鸳鸯。穆岛无法评判这是幸福还是不幸,白雪上的血迹比他肩头中枪时的惨状更为触目惊心,他无法跳脱出已有的经历,做一个清醒而残忍的旁观者,跟看客一齐起哄,说自由大过生命,又说爱情比不上面包。
他把那信件揉成一团投进垃圾桶,冷声道:“成人之美,然后让我吃哑巴亏?甄鑫弦,我凭什么委屈自己,你觉得仅凭一个罗毕安,三叔就会坚信我是幕后推手?”
“当然不会,但吃哑巴亏的是他们。”男人回道,“老头儿那边我已经坦白,他不想让我变成靶上的红心,所以我只能来求助你了,穆哥。”
“求助?”穆岛没忍住笑出了声,“明明早就规划好了,还说什么求助。”
他不愿跟对方再争口舌:“谈谈条件吧,聊点儿干的。”
“好。”甄鑫弦站起身来,十分随意,“我名下所有的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