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儿点点头,说:当时我还小,并不知道阿爸为什么要走,也不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所以我没太在意他,反而觉得城门旁边的牛和马很有意思。当我回过头的时候,他已经走得看不见了,只看到坐在地上哭的阿妈。现在想来很恨自己,所以总想来这里看看阿爸离开的方向,弥补内疚。
杨序搂紧她说:你阿爸会知道的,他也会想,在月亮的另一边有他可爱的女儿。
焱儿说:嗯,他一定会想我的。序序,我感觉这笙萧离我们好近。
杨序说:是呀,好象比刚才听到的近了很多。
焱儿说:四点了,可能是有人出城了吧。我们顺着城墙找吧,我好想看看送别的场景,再跟着他们唱一遍珞城曲,唱给阿爸听。
终于,两人在离西门两三里的地方看见了一些人影,这应该是今天第一批送行的人。人群由两部分组成:少数的部分是临行的人和他的家人;另一部分是送别公司的人,他们手持以笙萧为主的多种乐器,阵容强大。
一个司仪模样的人拿出一张纸片,大声念道:第一项!临行人出列!双方赠言!
一个背着行囊的人从人群中走出,他拉着一个老妇的手,说:阿娘!儿子此次西行远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尽孝!您要保重呀!
老妇早已哭成了泪人:儿呐!阿娘已是风烛残年,你切不要牵挂,一定要好好完成政府的使命!阿娘昨日请人卜过一卦,你张骞此行定能名垂千古!阿娘即使等你等到死,也瞑目了!
张骞!西行?杨序摸不着头脑:原来张骞就是这样出塞的呀!咦?难道是时光倒流了?
司仪继续念道:第二项!奏唱!目送!
乐队领队用鼓槌敲两下鼓边:打,打,走!
旋律响起,众人唱道:轻轻地,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
领队大叫:停!你们还没睡醒么!重来!珞城曲!
旋律再响,众人唱:只怨长亭多情,催人泪,珞中五月花开阳关谢……
不知不觉中,焱儿也跟着他们唱了起来:……轻钩月,南浦夜……
张骞三步一回头,像蜗牛一般缓慢移动着,珞城曲唱了一遍又一遍。根据惯例,只要离开的人没有走出视线乐曲就不能停。看得出来,乐队的人很崩溃,其中一个吹小号的胖子脸都憋成了红萝卜,可张骞丝毫没有加快步伐的意思。众人都把目光聚集到他的脚上,盼着他能挪动得快一点,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这种感觉就像等人的时候看着手表一格一格往前走,痛苦万分。终于,张骞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随着张母一声声嘶力竭的长啸:儿呐!……呐……呐……呐……(回声),乐曲戛然而止,时间仿佛定格。
这个场面让杨序回忆起自己离开槐树村的情景,他坐到一块大石头上,望着皎洁如玉的月亮,不由感叹人世好无常,人们都说重逢难预料,而离别却是更难预料的事。人生充满了别离,谁也不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下一次别离会在什么时候,会在什么地方,又是何人要离去,更无法知道的是,哪一次的离别又将会是永别呢。
焱儿也靠着杨序坐下。离别和送别的人都走了,留下空荡荡的千里黄沙地,太阳还沉睡在地平线的另一边,没有被珞城曲打扰。
焱儿问:序序,你在想什么呢?
杨序说:没想什么,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小,所有的人都好小。我们的生命,不过是一个等待即将到来的事情的过程,就像等待每天的日升日落一样。
焱儿说:在这以前我一直以为只有我在等待,现在听你这样说,我觉得好象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无论他在什么地方,他都在等待,我们都在等待,总有一天我们等的那件事会发生,或者那个人会出现,就像你出现在我的面前一样。
杨序说:为什么说我是你等来的。
焱儿把头埋在他的胸口,说:因为你来了。
……
过了许久,焱儿突然说: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觉得除了望望一定还有一个人会来到我生命里,我一直在等。
杨序说: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焱儿打了个哈欠,说:因为我的名字里有三个“火”字呀。它们代表着三个人,一个是阿爸,一个是望望,另一个就是……
杨序忙问:是谁?
焱儿故作神秘,她用舌头舔了舔指甲,说:不知道。我们不说这么沉重的了好不好,说点别的。
杨序笑笑说:好,不过你得先让我知道那第三个人是谁。
焱儿认真地说:我真不知道。有时候我一个人躺在黑夜里,我也在想这个人是谁。我想他一定是个绝世大英雄,有一天他会穿过层层阻隔来救我,他不像是阿爸,也不像是望望,我只是感觉他是一个来搭救我的人……
她突然用一种奇怪又严肃的表情看着杨序,说:他会是你吗?
杨序的心脏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不知道怎样回答她。他才明白焱儿的确是太需要自由了,她已经把自己渴望自由的理想变成了一个人形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