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道,“魏纯已杀。”
聪敏如宋景仪,他只需抛出这几个字,对方眼里就轻轻一闪,将那原委想透了去。
宋景仪只停了一瞬,仍是继续攻上来,叶铭修知晓他心中怒气难消,退回守势,只是一招招抵挡。
“尽早抽身离去,何苦深陷其中?”叶铭修不想拖延,将宋景仪剑拂开,颇有些苦口婆心道。
“我要的不多,”宋景仪终于开口,声音低哑,眼神疏远如同看一个生人,“苍云七州。”
叶铭修拧眉瞪眼,“我不能给。”
“这是他欠我的,”宋景仪眼里结起冰霜,“……那居安先生呢,你觉得他不欠你?”
叶铭修手上一滞,宋景仪反手一剑抹在他肩头。
宋景仪瞟了眼剑上的血花,却是不再进攻了。
叶铭修摁住肩膀,叹了口气,“阿临不知情,”他停了停,看见宋景仪眼里波涛暗涌,又道,“……是个男孩,埋在旧营黑松下。”
宋景仪气息一乱,似是僵在了马上一般。
那战马嘶鸣,铁甲碰撞的嘈杂似乎都静了一瞬。
这个孩子在他腹中呆了整整七月,从手脚微动到踢打不停,在他心中却也始终是个模糊的影子,因为他连一眼都没有见过。
他辗转挣扎,禁受一场血淋淋的痛楚苦难,如今脑中剩下的,只有它在自己腹中沉寂不动的那刻,寒侵血脉肺腑,痛彻心扉。
但他还在心中留了一丝妄念,或许孩子是活的。
此刻,叶铭修告诉他,它死了,被葬在荒地黑松之下,有冢无碑,魂归无处。
他和叶绍卿的儿子。
就如叶绍卿一般模样,硬生生闯进自己命里,又不由分说狠心离去。
宋景仪眼眶酸热,周身却寒冷至极,他静静看着叶铭修,除了瞳孔周围那淡淡红色,再寻不出情绪起伏,“苍云七州拿下后,北蒙自会息鼓求和。”
他调转马头,利落离去。
叶铭修望他黑发肆扬,御马远走。
他明白,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看见宋景仪了。
宋景仪无夺位之心,更甚之,他无家国之虑。少时宋家反叛全族诛杀,宋景仪服罪入军,便已断了他家国之虑。他习武举剑,只是为了叶绍卿。他将叶绍卿的志接了过来,替他卫国,替他杀敌,替他看西境铁蹄黄沙,替他尝黄昏烈酒家思。
即便被割了rou剜了心,宋景仪怒起反击,到头来还是克制而无奈。
因为那是叶绍卿的家国之虑。
他只取苍云七州祭他夭折孩儿,成全叶绍卿之志的从一而终。
你处你的盛世,我走我的天涯。
千字屏,琉璃灯,龙脑香。
深夜的御书房显得格外寂静,连徐朗都未站在他平日站的龙椅后侧三步之处,而是守在殿门之外,拂尘都搂得格外紧。
叶绍卿双膝跪地,低首不语,背脊却是挺直的。他穿的浅绯官服,袍尾整齐覆在地上,鸢花似蝶。
皇帝盯着那处刺绣,久久不言。
这是叶绍卿自北境折返以来第一次入宫,深夜入宫。
北蒙豪夺苍云七州,将大启与北蒙接壤处自西向东几乎大半的城池吞了去。传闻阿史那附离手下狼面铁骑,多了位善使剑的,那剑黑鞘玉首锋利异常,就连叶大将军也节节败退。
然而北蒙势头鼎盛之时,汗王阿史那附离却抛来和书一封,愿退兵停战重归于好,并提出联姻之请。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北蒙汗王要娶的,是九原瑞亲王。
全朝哗然,阿史那附离又快马加书一封,若是皇帝同意这门亲事,苍云七州,他愿意拱手归还。此书再到,满朝鸦雀无声。
次日深夜,叶绍卿上书求见,皇帝未再视而不见。
终于,皇帝长长一叹,先开了口,“你大哥书到,劝朕和,你意如何?”
叶绍卿这才缓缓抬头,“臣也主和。”
皇帝似乎早有所料,颇为冷淡地哼笑一声,“犯朕国土,护朕叛臣,朕若是和了,大启国威何在?”
叶绍卿沉yin片刻,继续道,“阿史那附离明意要与瑞亲王成婚,这二人关系以及北蒙出兵缘由已是明了。瑞亲王逆反大罪,应诛,然他狐假狼威,叫北蒙摘了大头,若是胡言受迫于人,叫流言传开去,说陛下不念手足之情,怕是不妥。”
皇帝淡淡睨他,面上无甚表情。
“不如卖了阿史那附离这个人情,想瑞亲王心性,被人大张旗鼓娶了去,定是愤恨难堪得很了。他一旦成了北蒙王妃,再无丁点夺权可能,他那些在京中明的暗的势力,如无基之土,顷刻便散了。”
叶绍卿停了停,目光却从未落在皇帝脸上,而是盯着白玉笔洗上那朵莲瓣,“再有,秋霜初降,今年北边冷得格外早,北蒙人耐寒,若是战事再拖,待到冰雪封境,情势对我大启十分不利。”
叶绍卿双手合抱行礼,“陛下掌政时日尚短,还应体恤百姓,息战强国为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