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大会的举办,让由于兵燹动荡而略显萧条的雒阳重焕昔日生机。因此,当武林盟提出借逍遥峰所隶县衙的监狱一用时,县令笑容满面,一口应承下来。
不知是监狱统一配套还是武林盟大发慈悲,林禾鹊身下铺了几层干草,身上也盖着薄衾,但面对四面八方涌来的chao气与寒意,不过是螳臂当车。
林禾鹊对幽闭的黑暗环境并不陌生。在父亲尚是风华正茂的时候,管教林禾鹊最常用的方法便是让他在忏悔室中自省。漠北的忏悔室设在宫殿之下,通风口狭小,空空荡荡但温暖干燥。雁望山上的忏悔室中常年燃着数根蜡烛,火光清冷,白丝绸面的垫子上印出林禾鹊双膝的形状。他在那里熟悉自己。林禾鹊懂得察言观色,其实更擅长处理孤独,孑然一身更利于他与主沟通。这间监狱远算不上完全的禁闭,但他抵抗不了透入骨髓的冷。
林禾鹊是被冻醒的。
他醒时手腕上的刑具并未摘去,伤口处血ye凝固,痛楚持续不断地从腕间发散,像经脉中长出棘刺。林禾鹊费力旋身,面对牢门躺着。
林禾鹊无事可做,也不想动,只能在心中翻来覆去地咒骂李元膺。但这叛徒偏偏不知在忙什么,还是故意晾着他,直到天黑也不曾出现。只有看不清面容的狱卒经过,从铁栅缝隙扔进来两个馒头,又匆匆离开。
林禾鹊看着本来也不甚干净的馒头在泥地上滚了两圈,不禁一阵反胃。
林禾鹊阖目,想尽快入梦休憩。
静寂浸没听觉范围的极限,偶尔有不知是老鼠还是昆虫的窸窣声,或其他犯人的呻yin抱怨。但凌乱的,时起时落的杂音反而让静默更深重。
唯一可感的生动来自于身体内部。胎儿时不时让他心悸翻滚、日渐增加导致他胃痛和腰痛的重量、微弱但稳定的心跳,此时竟然是种安慰。它和我的处境如出一辙。林禾鹊想。它会害怕吗?还是感到安全?它会长得像他还是乔铭?性格呢?他突然之间,豁然开朗般爱上它,像主面对祂第一个造物。
它纯粹地依赖着他、陪伴着他、信任着他。
林禾鹊心底蓦然涌上一腔柔情,仿佛怀中塞着个沉沉的温热的手炉。他想万无一失地好好生养它,不是因为抹杀它会让自身受损,不是因为利用它与武林盟斡旋。只是因为是他的孩子,他想见一见她或者他的模样。
他梦见自己在一条混浊的河中艰难涉渡,前方翻涌的水波中有他所求,但他负担沉重,在毫厘之间挣扎,一时露出水面,一时呼吸窒闷。他的耳边响起稚嫩童声:“不可贪心,不可欲求过盛,否则祂赐予你的,也将使你一无所有。”是他自己的声音。
要拿走什么?留下什么?
林禾鹊昏昏沉沉间,另一个令人厌恶的人声如粗大银针扎入脑海:
“林教主,这是改道辟谷修仙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武林盟可担当不起啊!”
李元膺仍因日前被林禾鹊摆了一道而心怀怨怼,说话时故意藏了内劲,不损伤对方心神也能让其头痛目眩。
林禾鹊一鼓作气坐起身,调息片刻,不以为意哂笑道:“李叔老当益壮,本教主十分钦佩。”
李元膺从来讲求实际,不屑于和小辈在口舌上争长短,看林禾鹊明显形容憔悴,他才多几分神清气爽。李元膺对身后低眉顺眼的两名小吏打扮的说:“咱们林教主胃口不好,你去想想办法。”
一个小吏应了一声,打开牢门,把餐盒放到林禾鹊身边。林禾鹊双手已几近失去知觉,五指麻木似吊着断枝。这小吏不知是天生乖觉还是被有意训导过,不等林禾鹊尝试抬手,自行跪着手脚麻利地打开餐盒,拿起冒着热气的包子往林禾鹊嘴里塞。
林禾鹊抿紧双唇,蹙眉躲开。
见那小吏动作犹豫停顿,李元膺道:“武林盟非是佛家,也讲究个慈悲为怀,不能亏待远客。既然林教主张不开贵口,咱们得帮帮忙,对不对?你们先给林教主润润嗓子。”
“喂李元膺你……唔……咳咳!”
这两人皆是练家子。林禾鹊被一人按住手臂和膝盖动弹不得,另一人捏住他下巴,拎起水壶便往里灌。
“可以了。”李元膺叫停,“林禾鹊,我劝你老实些,别阳奉Yin违,妄想动什么歪心思。”
林禾鹊侧头干呕几下,而后笑道:“我一向很有诚意,李……盟主,不用拿这些下作法子出来。”
“如果你识相。”林禾鹊这一声盟主让李元膺很是舒心,虽然他知道林禾鹊是暗中讥讽。但大权在握已是板上钉钉,李元膺自以为多年筹谋终能得见天日,连敌人的明褒暗贬也全盘笑纳。李元膺示意一人继续给林禾鹊喂食。
林禾鹊毫无胃口,但也的确饥肠辘辘。他低头咬了几口凑在唇边的食物,舌尖忽然有异常的触感,虫子般恬不知耻地蠕动,林禾鹊目光一凝。
半截食指随着一声怪叫落在李元膺的锦靴上。
林禾鹊嫌恶地吐出口中余下的污血。李元膺则一脚踹开呻yin的男人,满脸铁青骂道:“丢人现眼的东西,都给我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