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真人原本只是华山派中资质平平的一名外门弟子,在修习功法时为华山派经理外务数十年头,中年时终于得以进入内门受门内长老指点。然而他接近晚年忽有一天得悟华山之性灵,自号从山,一时间成为武林中被津津乐道的晚成大器。他本想此生像师父师叔一般做个潇洒悠闲的坐镇长老。不曾想有朝一日魔教来犯,从山真人不得不先于混乱之际接任掌门,又勉为其难领导武林盟抗敌。从山真人只想保住华山派百年基业不损,无奈其他门派虎视眈眈,真人迫于悠悠众口,也只能为虚名牺牲派中弟子。
从山真人活到耳顺之际,悟到最深刻的道理之一便是风水轮流转。华山派虽然一直以来谨小慎微地采取衡平之道,终究无法永远左右逢源,执牛耳者早有一天会被取而代之。只是他没想到,华山派带领武林盟除魔卫道的功劳还没被时间淡去,嵩山派便急吼吼地来扣屎盆子了。
但急流勇退与亡羊补牢有着天差地别。从山真人即便清楚这屎盆子不怪乔铭,但免不了心中憋了一口怒气。乔铭几个月不告而别与魔教余孽鬼混,让华山派拼命挣来的体面功亏一篑。
武林大会一般持续五天左右,各门派都会提前在大会举办地择好住处。华山派此次出席的十余人在逍遥峰半山腰一丛小院落脚。果断出手包下这片小院是丛山真人近期唯一安慰之事。院落附近有大片斑竹、青松、地丁,幽静风雅在其次,真人从华山到雒阳来回一趟半月,恰恰错过亲手侍弄的满堂儿孙姹紫嫣红,只能欣赏欣赏别处景致聊以自慰。
但真人此日午后与大部队一同返回住所后,直到暮色四合,也不曾如前几日般坐不住似的在外散心。
约莫月出时分,从山真人才踏出屋门。
他看着翠竹一般直挺挺跪在眼前的人,吸了一口气,沉重地呼出去,又吸了一口气,食指在空中点了点,又缩回广袖,才低声骂道:“不省心的东西!”
乔铭沉默。赵茗君在林禾鹊被带走后,建言乔铭休息后听她解释从长计议,乔铭婉言谢绝,一刻不停地负荆请罪求见掌门。然而乔铭并未想好面对掌门的说辞,哪怕他跪着经历一次日落。林禾鹊让他方寸大乱,乔铭眼见着白驹过隙,脑海中仅有一望无际的空茫。
从山真人对乔铭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有所预计,犹豫着骂出一句后,继续不假思索地呵斥道:“敢和魔教余孽光天化日拉拉扯扯,你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吗?!那妖人究竟与你有过什么龌龊,看看你这魂不守舍的德性!……”
骂归骂,从山真人特意克制住十足中气,以防有心无心者听见。
比起愤怒于乔铭离经叛道的行为,他更痛心疾首于的未来继承人之堕落。从山真人很难不在心中假设,若当初不放乔铭下山,如今一切都该在正轨。
待从山真人絮絮叨叨结束良久,乔铭脸色苍白,唇畔还有浓重血色,沙哑着回道:“弟子有错,任掌门处置,不敢有一字怨言。”
掌门瞪他一眼:“你还敢有怨言?!要不是看在你师父的面子,将你就此逐出师门老儿我都不含糊!”
天才最易陨落。华山派重点培养的弟子从不是年纪小悟性高、恃才傲物之人。华阳剑法有激烈爆发之式,但稳扎稳打才是其剑意根本。作为本派新生代大弟子,乔铭一向老成持重,无论性格与天赋,都是修习华阳剑法的好苗子。乔铭在幼时为天机老人收养后,被华山派上一辈高手们亲眼看着长大,难免有少年意气的莽撞,却未有过原则规矩上的行差踏错。
乔铭随着年岁增长,待人处事越发细致周到,在他不幸中了魔教圈套之前,从山老人最难伺候的那几种花草,都是乔铭在悉心看顾。
从山真人叹了一口气,转身道:“起来,回屋说话。”
乔铭趔趄着跟上,分不清沉重得要压垮他的,是混沌不堪的意识还是积瘀内伤的身体。
“你实话与我说,是怎么鬼迷心窍的?”
“不是鬼迷心窍,”乔铭直视他敬重的掌门师叔,“是命中注定。人是无法抵抗命运的,我毫无办法。”
从山真人心说,这是已经执迷不悟了。他静了静,再语重心长道:“你也知道,我们早不是迂腐的老头子了,也没那个Jing力管你们年轻人爱恨情仇。但是这一位,对华山派的影响我也不多说了,你清楚你要付出的代价么?”
“我明白,师叔。我来参加武林大会便是为了解决这件事。我本希望通过擂台中争夺名次以洗清我派冤屈,谁知……”
从山真人打断他:“天真!你和魔教不清不楚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无论你是被迫还是主动,嵩山派一口咬定你们狼狈为jian,你如何洗清?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乔铭辩解道:“弟子只望与门派划清界限,与魔教勾结也好私通也罢,全是我一人所为!”
“你一人如何辩得过四个门派?他们拿定主意把你做了筏子,不可能善罢甘休。你还不如魔教那小子机灵!如果不是他下了李元膺的面子,这几日华山派还不知什么时候会被编排。”从山真人恨铁不成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