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烬几乎一阵眩晕。
他也曾是眉眼调通的人,他能看懂,宋恒玉对他毫无爱意。当昔日的学生把怜悯、同情、报偿明明白白地写在语言和神情里,作为从前的老师,他只觉得难堪。
“为什么非要这样?”他根本不问宋恒玉,不过是自问而已,“我又做错了什么?”
宋恒玉俯身在他的面前,严烬紧紧抓着他的手,如抓着一块浮木,或是告解的人抓着一个神父:“我配不上有个人真正地……一心一意地爱我吗?我为什么配不上?我有什么配不上的?”他费解地皱紧那双细而锋利的眉,眉心凝着痛楚的褶皱,黑沉的双眼已晕出泪来,薄唇唇角扭曲抽动两下,弯起一个笑容之时,眼眶里的泪便不受控地滚跌下来。
“你并不爱我——你的哥哥说,一想起我就恶心。”严烬缓缓放开宋恒玉的手,他的眼泪很快地止住了,却已带走了他所有余力,“我不明白,这十年,到现在,我究竟还剩下什么了?”
宋恒玉反而捉住他抽回去的手,紧紧反握住:“老师,除了你的爱情,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别的值得你用心的吗?”
真是一个好问题。严烬看着他年轻的学生,慢慢低下头,抚着那张年轻、英俊,与兄长轮廓相似的脸。
多么幼稚的一个年轻人,他以为这么简短的一个问题,真的可以抚平严烬的创痛。
严烬偏要告诉他事实。他恶劣地在年轻人耳边落下一个轻吻:“是啊,因为整整十年,我什么都没有。”
阮合倚在布艺沙发上,看周纯玉挂断电话,坐回他身边,他顺从而温柔地张开双臂,轻拥住丈夫的肩颈。
“谁的电话?”他似乎不经意地问。
周纯玉自然而然地答:“学校里一位老师。”
阮合“哦”了一声,把这个话题轻轻揭过:“老公,我想回家住一阵。”
回国之后,周纯玉每天都陪在他身边,几乎寸步不离。阮合骤一提,周纯玉下意识便答应:“好,住多久?正好我也该去看看爸爸妈妈了。”阮合的家人,尤其是父亲,算是周纯玉扶摇再上的第二个恩师,于情于理,他都该经常去拜望。然而最近因为严烬的缘故,周纯玉已有数月不曾去过阮家。
阮合摇一摇头:“不。”他笑了笑,“你不要跟着我,我想一个人回家去。”
“一个人”三个字,简直成了周纯玉心里的定时炸弹。他不知道那双窥伺着阮合的眼睛,是否依旧注视着他:“小合,我要跟你一起。”
阮合又摇了摇头,他轻轻托着周纯玉的侧脸,深深看住这个他为之辗转了太多年的男人。即便他们已经朝夕共处了三年,他付出了自己全部的、独一的爱情,他相信那爱情是健康的,快乐的,能够抚平一个人内心伤痛的……或许他的爱情,也正如他所期待的那样。
可是这感情再健全,也从未落入过周纯玉的心中。
“学长。”阮合的目光如水一般。你或许以为它清澈温柔,却永远无法阻挡它向它宿命的归处奔流。
“我放弃了,就这样吧。”阮合说,“我真的很爱你,自以为给了你最好的。又或许,也确实是你能得到的最好的,是吗?我觉得一份像这样的感情,很要紧,很珍贵。你不要,我不会让它就这样无头无尾地结束。我要把它送给别人了。”
这句话落下的一瞬间,周纯玉内心,甚至稳了一稳。
他想这一天总归到来了。一个人如果真的可以将胸腔里跳动的心脏打开来,看看里面装着谁的身影,那世间爱恋该是多么简单的一回事。不必像现在这样,互相用语言试探,行动衡量,在一句话真正落下,一个决定真正作出的时候,那一瞬间的释然将一切答案暴露无遗。
不相爱终究是不相爱,是其他一切复杂的像亲人像友人像恩人像债主般错综复杂的情愫,唯独不是爱情。
“那些人你怎么处理了?”阮合问。
周纯玉说:"他们在该在的地方。"
共同生活了三年,阮合明白周纯玉这么说的意思。他永远也不会再见到那些匪徒,而且他们也未必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以哪种方式存在,总归是生死之间,生死不能。
阮合又问:“那,主犯呢?”
周纯玉不打算再隐瞒下去。阮合的反应已经直白地揭露了他究竟知道多少。
他说:“他们说,是严烬。”
“其实你还是不相信,对吗?”
相信还是不相信,说出来还是三缄其口……周纯玉最后淡淡答:“如果真是他,他也会付出一样的代价。”
阮合又看了他一眼。其实他有那么些悲哀,这悲哀甚至是冲着严烬。他看得出来,周纯玉与其说不相信是严烬,毋宁说盼望着严烬并不是真正的主谋。
他还不如宋恒玉相信严烬。
“学长,我真的不懂你……为什么既爱一个人,又不信任他?为什么明明不信任他,却也不会爱另一个你可以信任的人?”阮合并非一个太复杂的人,他唯一在自己身上感到的矛盾和背叛,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