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梆子一响,梁锦就挣了眼,他朝窗户外头看去,还是黑漆漆的,冬日夜长,他却再不能睡,一扭头,是一双眼,亮闪闪的盯着他。
“你醒了?”梁锦兴奋得想嚷,又怕惊着何须问:“卿卿,你醒了!”他小心翼翼的在被子里抓他的手:“饿不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听见他叫“卿卿”,何须问红了脸,幸好黑暗中看不见,他朝梁锦靠过去:“想喝热茶……”
就跟太上老君下的令一样,梁锦连人也来不及叫,自己踩着鞋子下了床,去桌上摸索,夹棉套子里,茶壶还有些余温,却不够烫,他即刻朝外头叫了一声:“云裳,切茶!”
“噼里啪啦”一阵,是云裳拖沓着鞋的声音,她披了件衣裳,掌着灯进来,将卧房里的蜡烛都点亮了,往床上一看:“少夫人,您醒了?”
华浓也跑了进来,满脸的欢喜,何须问叫他们这一阵兴师动众弄得不好意思:“我晕过去很久?”
梁锦走回床前,拥着他将他拖起来靠在床头:“你跪晕过去一夜。”他伸着温热的手,将何须问额前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带着一丝哭腔:“我的心都要碎了。”
何须问心猛地跳了一下,去扶他的脸:“你怎么看着憔悴了?”手指在他眼眶周围游离:“眼睛都抠搂下去了,这是多久没睡?”
短短这几日,他就从洛阳赶了回来,途中恐怕是连眼都没怎么合过,何须问心疼他,一如他心疼自己。
终归是一具血rou之躯,梁锦汹涌起一阵憋屈,把脸埋在何须问胸口,嗡声说:“我要跟你说个事儿,你别难过!”怕他不答应,他威胁着:“你要是难过,我就连死的心都能有了……”
静静的,他等着何须问回应,或是取笑或是安抚,让他能有勇气说出口。
“噗呲”一声烛火跃动,何须问说:“我的膝盖坏了,是吗?”他的声音很平静,手在梁锦背脊上轻抚着。
“你……知道了?”梁锦从怀里抬起脸,神色绷得小心翼翼,何须问摸着他的脸,笑了一下:“我昏迷中隐约听见你们在说,醒来后动了试下。”
他只是有些遗憾,身体有个部件坏了,总归是会不痛快的,但比起这些来,他更怕梁锦会痛心,会自责,所以他反去问他:“你不会嫌弃我的,是么?”
“我定然不会!”梁锦一下从他怀里挣扎起来,手指着天:“我发誓!”他找不到什么办法证明自己了,急切地去抓何须问的几个指头,纠缠在指尖:“就算你真的瘫了,我也跟你躺在一个床上。”
表明心迹后,他亦不逃避:“这事儿……nainai也有责任,可我。”他吞吐着:“可我不能去处罚她……你明白么?”
何须问扣紧他的手:“这不是她的错,她也不知道我中了毒。”
得到他的体谅,梁锦却还是垮着脸,他觉得自己真是无能,不能护何须问周全,让他饱受来自家人的折磨。
“老人家也是想你有个子嗣。”何须问还在安慰他:“这都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可生气的。”
梁锦倾身过去,往他唇上啄了下:“要是我有了子嗣,nainai就能放过你的话,我愿意的。”
这话乍一听是可笑,可细细嚼来,又是动听的一句话,梁锦是恣意的人,却愿意为了何须问去做他不愿意的事情。
“再看看罢。”何须问没有随他:“我不想你委屈自己,再等等罢,你回来了,老夫人不会太为难我。”
何须问不想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挽着梁锦,让他扶自己起来走走,看看腿坏到什么地步。一下地,发现比想象中强了许多,只是膝盖无力,有些支撑不住身子而已,并不是整个腿都不能动。
梁锦搂着他的腰,十分用力,生怕一个不留神何须问就会跌下去,走了十来步,他就舍不得了:“还是回去躺着罢,等冻伤好了再走。”
他紧张得像对一件易碎的珍宝,何须问也不好让他太担忧,刚回到床上靠着,云裳的茶就切了来了:“少夫人先喝茶,药也煎上了,一会儿好把药也喝了。”
说起来药,又说到毒,梁锦想起来把来龙去脉跟何须问说了个仔细,等说完,已是破晓,绯红的一片天,太阳藏在白雪皑皑的山头里,是个大晴天。
入冬后难得见晴,何须问让梁锦扶他到窗户底下坐着,好等朝阳晒进来。梁锦把整个被褥都披在他身上,搬了张椅子挨着他坐下,也躲到被子里,拥着他。
梁锦亲一下他的鬓角,倏地问:“你跟何长春关系如何?”
“三哥?”他突然问起这个,叫何须问陷入回忆:“他是姨娘生的,在家里也是谨小慎微的过日子。”他评价起亲人来,也是不偏不倚的公正:“他很聪明,为了让姨娘和妹妹日子好过些,一个人艰难的周旋着大夫人和另外两个哥哥。”
越是隐忍的人,越是有恨,梁锦轻松的笑着:“那正好,也许他能帮到我。”
这是在打什么鬼主意?何须问狐疑道:“你打听他做什么?”他眼睛瞪大了,恍然大悟:“你是想替我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