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此时,院中有铜壶响动之声叮哐传来。那铜壶乃是房客自购,受伤后房客留下了畏寒之遗症,每日只饮热水热茶,半点凉气不肯碰沾。
郎中想着一并记账可省他研墨的功夫,便稍敛喜色,顺势去后院与房客收租。
陈房客亦是痛快人,听闻收租便掏起衣袋荷包,见随身只有些许散钱,转身回屋又寻出个洗旧的包袱,不避郎中,直截将其里几张银票并许多财物一一捡来。碍于眼伤,皱眉眯眼读了许久,复又挑出颗黑珍珠来递给郎中。
“拿这抵用可否?”
梅郎中接了珠子,托在掌中稍一打量,便见其珠体饱满,光泽熠熠,郎中一看,足抵得上半年房租还有余,此前那些银票面额亦可想而知了。
“这可顶得六、七个月,确定要住这么久?”
“住一时看一时罢。”房客的嗓子仿佛要哑出火来,又提着铜壶晃向了厨房。
然房客虽走,房东尚在。梅郎中仍是倚门姿态望着房客与壶之背影一路向厨,眉头微皱,思索不止:这后院破屋难得觅着房客,这房客又是个窝在屋中调息打坐的半聋半瞎,不仅添他一笔收入,还不碍他日常生活,本是极好。
然房客登场时,郎中便因其身周异香疑心大起,避过楚公子将房客通体伤口细细查看,竟全出自异形兵刃,极似邪派手笔。郎中虽也属邪派,却是做的妖医活计,且宗派几辈弟子皆有与正派纠缠不清者,为了诸般私心,全宗上下皆淡泊江湖,少有出手。
郎中本不欲沾染麻烦,计划将此陈姓房客草草医个大概,收些房租药费便遣其离开。然医馆之运营打从房客入住开始方扭亏为盈,甚至蒸蒸日上。郎中也曾疑心是巧合而已,然细心观察才觉,只要房客还在院中,便总有贵客登门,而出门买根葱的功夫,这边就碰上了医闹。
馆内一只红木小凳自告奋勇,为掩护郎中,挺身绊倒歹徒,被西瓜刀砍出一道长痕也在所不惜。
然小凳不知,郎中身怀着惊世的轻功身法,根本不怕人砍,倒是心疼了半天小凳的自作多情。
两月过去,类似事件七七八八,郎中如今是决计不肯放跑房客陈锦鲤了。晚间,郎中又瞥了眼多情小凳,摆出两壶好酒和白玉大杯,拉楚公子畅饮开来,杯盏间房客之祥瑞叫他讲了大半,附得意点评:“此乃苍天助我!你且看着,早晚这医馆得冲出县城,走向世界!”
楚公子亦从未见有如此招财进宝之人物,然一则他不费心花销,二则又半生纵横,在命运玩弄下各式波诡云谲都经历过了,相形之下一只锦鲤也不甚出奇。只是梅郎中说话间的神采飞扬,叫他越看越是喜欢,便眯着眼睛应声祝贺,省略千字的冠冕之词说得郎中面红心跳,不禁一拍小桌,仰天长笑。
“瞧把你乐的,待会那头要听见了。”
“莫怕,小陈之心脉受损尚未痊愈,如今还是半聋半瞎,听不着听不着……嗨呀干说无趣,快咱们再喝!”
两壶不够,又添两坛,眼见着楚梅二人喝了痛快。伴着烛光摇曳,梅郎中脸蛋泛红,正如二十年前之惊鸿初遇。楚公子凝目深沉,郎中执其手,却见他这些年变化许多,那正人君子端方潇洒的面皮如今被情欲点点蚀去,眸中却映出了九大巨珠上的真心。
两人目光钉着彼此,默契起身,隔一小小酒桌,缠绵的互相亲吻。一条下垂的衣带蘸进了半满杯中,美酒丝丝渗入衣料,沾shi外袍,叫这身上衣冠累赘更甚。
楚公子收回郎中颊边双手,扶桌欲将之挪向旁侧,梅郎中抬起公子腰间双臂,拉对方想叫他直扑面前。
小桌一时不稳,只听哐啷一声,未待桌翻,上文所提那只陈姓铜壶竟在院中乍然作响,隐约来自灶台方向。
楚、梅俱是应声二凛,面面相觑,心下慌张。半晌公子才幽幽问说:“不是耳力受损,非震天响动而不得见么?”
郎中亦心里打鼓,酒后情浓,思路也略凌乱,一时不得解,便只能瞪着眼睛,暂且不答。
二人原地整了衣衫,又镇定片刻,才装作若无其事,出门去看。公子提灯在前,郎中肤白透血,兴奋之情一时也难以全褪,只好略低头跟在公子身后。
就见厨房角落里,没来由竟有一只盘腿而坐的黄鼠狼!此黄鼠狼姿势清奇,见了他俩也不惊慌,一双深沉眸子在灯下闪了几闪,便纵身跳上冷灶,当二人面前堂而皇之钻进那铜壶之中,半坐半蹲,又几经调整,才回望他俩,恰好只露出脖子以上。
郎中冷笑:“呵呵,汝可管不到我们这里!”说罢,携公子之手疾奔里屋。
黄鼠狼见状,忙也蹿出铜壶,欲逐二人而入,不想楚公子一记猛力关门,恰恰好撞它脑门之上。老黄受此打击,登时昏迷,待意识清明早已天光大亮,扒窗缝就见室内如遭洗劫,半只竹编枕头摔在了墙边书架其里,两条斑驳裸男歪睡于碎布棉絮之上。
老黄直呼可惜,其声扰得梅郎中啧嘴翻身,又听轰隆乍响,竹床塌下半边,防不胜防楚公子身体一斜滚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