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之中,远处的矮丘起起伏伏,其上寸草不生,只有粗粝的砂砾与岩石经年沉默。
但是路两侧却整齐地植着桃花。
三四月交际,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那些桃花不知以何方法培育,开得格外明媚艳丽,连绵万里的绯色硬生生给这荒漠添上一抹生机。
北山蘅一边往茶棚走,一边环顾四周。
从路边修筑的镇石来看这是条官道。昔年九郯与沧族战乱方定,景清死了不少将士,朝廷便在通往西境的沿途每隔一丈筑一石狮,一为缅怀殉国的兵卒,二为震慑来犯的骑兵。
看来完颜毓没骗他,他们确实是往九郯国而去,但这也算不得什么好消息。
九郯国在大陆以西,要穿过数万里的荒漠、戈壁与草原,一旦到了九郯国境内,这荒漠对外乡人而言便无异于天堑,想要再走就更难。
他试着运真气,无奈元神为法藏所损,丹田处一点灵力也调转不起来。
完颜毓领着他走进茶棚,要了一壶银针。顾着北山蘅手上不方便,他将茶倒好了递过去,凑到他嘴边。
“放着吧。”北山蘅躲开。
“你从前也没这么不经碰啊。”完颜毓脸色古怪,“上次在江陵小庙我还抱过你呢,怎么如今越活越倒回去了,跟个小姑娘似的。”
北山蘅抿唇不语。
完颜毓只好将茶杯端回去,悻悻地喝了。
北山蘅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脸转向茶棚外,细细地打量着周遭景致,寻找可以逃离的工具。
完颜毓却以为他是在看那路边桃花,伸开两条腿翘在板凳上,慢悠悠地问:“小美人可知,这荒芜的戈壁上为何会有桃花吗?”
北山蘅不想跟他聊,没摇头也没说话。
“那本流光策。”完颜毓冲着他努嘴,“你知道此书的著者,珩清道长吗?”
北山蘅终于有了兴致,视线转回来。
“珩清道长为景清入我朝和谈,一己之力促成两国边境七百年太平,最终却因病客死他乡。贵国皇帝为了纪念这位名臣,下旨在帝都通往九郯沿途种了他最爱的桃花,以期此人能魂归故里,去复来归。”
完颜毓凝视着古道,渐渐出了神。
北山蘅还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之事,闻言有些失望,“这跟流光策有何关系?我不想听皇室秘闻。”
“当然有关系。”完颜毓回过头,勾唇一笑,“小美人若是愿意下嫁光明宫,我回去就向可汗请旨,让他派兵把这些桃花都薅了,全部换成莲花。”
北山蘅险些被茶水呛住。
完颜毓再接再厉,诱哄道:“小美人若是住不惯草原,我也可以给你建个院子,布置成你那圣教月宫的样子都行。”
北山蘅漠然望着他,眼神空洞。
他忽然发现,腻歪这种事,除了重九之外,换成谁好像都不可以。
完颜毓还在絮叨:“介时我以沧族礼仪娶你,你放心,在此之前我定然谨慎守礼。若是实在不乐意,换成你娶我也行,不过上了床还是得喊我夫君……”
“喝够了就休息吧。”
北山蘅打断他,放下茶杯,恹恹地往马车上走去。四野皆是荒原,只有这一处可以容身。
完颜毓跟在后面,也想钻马车。
北山蘅抬手拦住,一本正经,“我们沧族人的习俗,大婚前不可同床,同房也不行。”
完颜毓恨得牙痒痒,可是自己说的要循规守礼,又不好食言。
“那你睡马车,我睡地上。”
他挠了挠耳朵,有些不甘心地跳下去,将外袍脱下来披在身上,倚着车轮阖上眼。
北山蘅放下车帘,窝回软榻里,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内力尽失,左手也使不上力。这地方荒僻,除了茶棚也找不到第二个人家,要想出去只能靠自己。
北山蘅在马车里摸索一圈,没找到完颜毓的马刀,倒是寻出一把匕首来。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握着刀掂了掂,熟悉熟悉手感,撩开外袍别到了右侧腰后。
马车外传来轻微鼾声,他掀起帘子,小心翼翼地从马车上下来。
完颜毓睡得很浅,常年行走江湖让他养成了警觉的习惯,耳边一有动静便睁开眼。
“你干嘛?”他微微蹙眉。
“出恭。”北山蘅面无表情。
完颜毓从地上跳起来,拍了拍尘土,道:“我随你一起去。”
“沧族礼仪,大婚之前不能看身子。”北山蘅用同样的理由搪塞他,见完颜毓迟疑,又补充道:“会遭报应的,当心红杏出墙。”
完颜毓想了想,还是选择相信他的鬼话。
“那你快去快回。”
北山蘅强装镇定,点了点头,低头走向桃花树背后。
完颜毓拢紧了衣服挡住寒风,在后面扬声喊:“走快点,夜里风大,当心冻坏了你的宝贝。”
北山蘅暗道正合我意,加快了步伐,沿着官道朝东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