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签剩的最后一张签子,我给你放电脑旁边了啊。”护士长不忘Cao心,“严奚如!别再送笔了!”往年他不管抽到谁 ,一箱签字笔就给打发了,反正丢得快,都是消耗品。众所周知,普外科的医生好追,一支蓝黑笔就可以泡到。
诊室里的碎纸机坏了,严奚如打到护士站求助。护士妹妹进来的时候,他正弯腰收拾到处四周的废纸,雪花似的到处飞。对面来一句:“如果我是一颗雪花,也想落在你的肩头。”
严奚如猛然抬起头,一脸惊恐:“你哪里听来的?”
“你还没听吗?你相好的发在医院公众号上,亲自朗诵,声声入耳,句句动情。”
严奚如差些腿软跪在地上。
“严主任,我能加下您的微信么?”
“可以,扫这个在线问诊。”
“不是,我没什么事,就是……也写了一首诗,想念给你。”说着,男病人挑了下描得Jing致的眉毛,“我是你的雪花,也是你的思念呢。”
这班上得胆战心惊。严奚如进了电梯,又碰上平时不苟言笑的书记,闲聊了会儿:“下年院庆,你不代表你们科室出个节目?”
“我能有什么才艺,表演打手术结啊。”
“可以诗朗诵啊,”书记背着手上下打量他,“雪花在叶子上抖来抖去,是我对你的思念!”
严奚如:“……”
回到家,沈枝在客厅里转圈圈,放着毛阿敏的思念,边唱边跳步:“思念~积压在我的心头~”
严奚如已全然崩溃,捂住耳朵三两步跑上了楼,接起电话腿都软了:“求求你,你别思念我。”
俞访云一愣:“你已经知道了?”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知道什么?”
对面说:“我下个月就回十九楼了,本来说在外科待半年,但ICU那儿缺人,安排我早点回去。”
严奚如挂了电话,心扑簌簌地刮冷风。这么干巴巴的一个豆蔻,刚握出点温度就要被收回去了,当官的说得话果然都算不得数,尤其是方光明。他心气不舒,给中药房的同事发了个消息,把豆蔻上次给阿婆开的处方发了过去:熬成七付,明天我来拿。
中药房:你什么不舒服?
严奚如:心慌,胸闷,堵得慌。
中药房:这是膈下逐瘀汤的化裁吧,管心下痞硬结块的,你真要喝这个?
说到煮鱼汤,眼前又浮现起那豆蔻的脸。严奚如捂住自己胸口叹气:就喝这个。
中药房:好端端的怎么胸堵了,是不是大魏对你的思念深深深,一滴滴全落在心上,把你心给堵上了?
严奚如:滚啊。
他郁闷得连晚饭也没吃,登了两个病案,颓丧地往床上一躺。今天承担的思念太沉,压得腰都疼。沈枝在楼下喊他:“严奚如!你快递到了!”
深更半夜来送甚快递,心脏却扑通扑通跳得沉快。严奚如推开门出去,四周安谧,那个人独自坐在院外的花架上浸着月光,翘着膝盖,乖乖的。
豆蔻自己坐着总是不安稳,不是跷脚就是倚靠着旁边,严奚如慢步走到花架边。俞访云腰后一沉,是师叔坐到身旁噙着笑看他。“送快递?”
俞访云摇摇脑袋,又点头,伸出拳头手:“你的胸牌落在门诊了,护士捡到的。”
严奚如仍是盯着他:“就为了张胸牌,特地跑来找我一趟?”
俞访云抿紧了下唇,避免自己的兔牙露怯,可这样说话更没什么底气了,还容易咬到舌头。“你先拿着。”
“好。”严奚如却用大手覆盖住了他的拳头,严严实实。
俞访云手掌朝上摊开,对面非但不接,还伸开五指与他掌心相贴,视线也叠在一起。
贴掌对视,一个眼神汪汪,一个眼波脉脉,像谁和谁在紫藤萝花架下私定终身……手上牌子也黏糊糊的,不知道是谁渗出的汗。
胸牌都要在手心里化了,啪一声脆响,严奚如手心挨了一掌,东西也被胡乱一塞。俞访云扭开头——给个塑料牌而已,演什么《玉簪记》。
可他被打之后笑得更开心,手撑在豆蔻腰后,轻轻开始哼唱。用的绍兴腔调,音调在天上飞,但音色深又醇,叫人沉到湖底,周遭烦都漂远。仍是那两句——
“我经之四时,四时无常。我行至天地,天地促狭。”
“公子切莫慌张,那末我走山观水,为你铺就新的明堂。”
俞访云诧异看他:“你还记得这两句?”
“当然,我回去一字一句琢磨了好久,终于明白它选自哪里,”严奚如吹了声轻哨,“选自俞豆蔻写的,《豆蔻记·劝师叔笑口开》。”
豆蔻自己也开口笑。相视笑完,又不好意思起来:“随便哼的,不是特意唱给你的。”俞访云一下站起来,“我下半夜还要值班,先回去了。”
旁边一跑开,花架重心便歪了,朝前头栽去。严奚如跌到地上,紫藤萝铺了一身,心中却蓦然畅朗。因为那词中含章,只有自己听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