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骤停,喜乐将止,这便到崔家门口了。迎亲的众人说着吉祥话,拦门讨求利市钱,一旁的Yin阳先生手执斗盒,将谷豆、红钱撒向雕花木门。接着喜婆掀起门帘,引了春洗下车,后又换两个女使左右搀扶,行于青锦褥上,跨鞍走秤,最后送入房中坐富贵。
因着崔明载久居床榻不能下,便由其贴身小厮李九走进房间,将春洗请出。李九手抱公鸡与春洗并立于堂前,由崔表姐手拿秤杆挑开盖头,露出新妇面容,听礼官之言行,与那公鸡三拜九叩礼,礼毕,将新妇送入洞房。此后,众宾客入席用礼筵,自是不必多说。
喜婆将春洗迎入房中,又命女使将崔明载扶起,靠枕坐于床榻。春洗依言坐于床边,眼见得那崔明载撑开眼皮,却是黯然无光,那原本的好皮囊也失了颜色,两颊凹陷,瘦可见骨,教人不敢直视。
喜婆倒了两杯酒分别递与二人,因崔明载不可沾酒,只勉力做个形式,饮罢,二人将酒杯放于托盘,那喜婆又剪下双方少许头发“合髻”,终是礼成。未几,喜婆从圆桌取来木匣,按吩咐取二人头发指甲血ye等物,既成,便领着女使自去了。
余下春洗崔明载,两两相顾无言。崔明载累极,无力道:“扶我躺下。”春洗依言行事,毕后继而坐于床边,心中惴惴不安,百般忧思。崔明载心中不快,虽不喜身旁有人,却也转身,道:“早些歇息。”春洗讶然,心中稍稍安定,摘下凤冠褪去喜服,只着里衣,沿着床边而眠。至此无话,不必多言。
旦日五更,春洗醒来,着藕荷色蝶纹长裙,简单束发,只戴鎏金凤鸟嵌宝石步摇,梳洗完毕,便要前去拜堂了,这拜的自是崔明载爹娘、兄嫂云云。由着女使采雾将他引至正堂,头前女使给打了帘栊,春洗缓步行来。
因着他不能言语,便依了软垫跪下,给崔家父母嗑了响头,又要奉茶。崔家阿爹阿娘见此新妇,心中皆是忖道:这春洗虽是寒门女子,却端庄磊磊,半点错儿都挑不出,这模样也是一等一的好,端得琼英仙姝之风姿。阿爹阿娘接了茶,满脸笑意,给了春洗个大彩头,便是满意这新妇了。接着又拜过崔家大哥大嫂、崔表姐云云,这才作罢。
光Yin迅速,空过了一月,眼见着崔明载容色渐润、身体将好,正是驱邪之术起了效用。只可怜春洗脸色愈发苍白,红唇变乌,青丝渐枯,Jing神靡靡,崔家长辈见状,心中有愧,少不得给些珍奇药材好好将养着。
话说崔明载病弱时靠着家人供养,身体渐朗,自然也思虑日后出路,前时偶读些经书类,便有了科考之念。按旧例,商人及其后人不可科考,然天下连年战乱,今朝廷亟需人才,新帝革新旧制,特许了商人后代这恩典。
崔明载说与阿爹阿娘听了,其自然欢喜,春洗平素无事,便听阿娘言语,在崔明载身侧为其磨墨。崔明载不喜身侧有人扰他,便让李九将春洗请出书房。春洗无怨,听了崔明载之言,平日里慎行,只待在房里习作女红,偶与采雾出门赏花。如此便至暮夏。
却说暮夏一日黄昏,春洗深觉屋子沉闷难耐,便遣了采雾将女红料作取出放于院中石桌,吩咐她离开,旋即坐下,眼见他绣着灰雀,心思却不在此。
再说崔明载正于书房yin诵经文,阿娘叫他过去说话,明里暗里劝说他不可如此冷落新妇,莫要伤了他人真心。
你道崔家阿娘为何有此一说,原是那崔明载白日里只在书房做些功课,夜里也只等春洗歇下,这才肯回房,日夜不见,虽是同寝,却见这夫妇有了离心之意。崔家阿娘是个心软的,又慰春洗平素行事为人,不愿让这糟糠妻下堂,便规劝着崔明载善待他娘子。
崔明载面上赧然,连连称是,听了阿娘之言,便择了这天黄昏之时。崔明载步来院门,只见:
女儿娇,低眉彩溢纤纤睫;女儿俏,信手香来晏晏蝶。
女儿喜,浅笑枝头晶柿拂;女儿悲,今风又寒黛青叶。
呜呼,便是念我
流不尽的笔墨写这长白昼,捱不完的新愁赋那短更漏。
正似女儿,哎呀
展不开的眉头独倚风雨楼,照不见的锈铜无心形容瘦。
眼见那白杏紫荆柔且莹,正似我走马兰台类转蓬;
看顾这金桂绿菊肃且肥,共君诉未妨惆怅是清狂。
崔明载心中一动,便行至庭院,端坐于凳。春洗惊觉,作势茫然。崔明载道:“不知娘子身体可好些了?”春洗讶然,思忖道:他们二人分明日夜不相见,崔家公子何至于如此热络。面上却不显,含笑点头。崔明载心中有失,春洗不能言语,于是二人半晌无话。
崔明载思想良久,陡然起身,与了春洗一礼,春洗见此无措,崔明载一笑,道:“救命之恩,娘子当得。”旋即又道:“前日是明载之错,让娘子伤心了。”
听了这话,春洗依旧不明,只呆愣杵立。崔明载见他之貌,口舌稍干,旋即微一转头,便见春洗所绣之物。拾来一看,正是春洗前时所绣灰雀,便道:“娘子所绣之物,煞是可爱,我心中甚喜,不知娘子可否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