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彩绣比春洗,脉脉不言旧忆休。
点点黄梅拂自在,眉间轻蹙动新愁。
残灯相伴合欢榻,累月同随桂子羞。
恩爱不疑知冷热,至今乐道诉风流。
话说新虞初定时,池州东流县地方有个姓赵名春洗的,年方十九,还未及冠,却将成亲。可是他不是娶妻而是嫁夫,穿的又是女子衣裙,你道这是如何?列位看官们若是要听,则请洗耳,听我细细道来,且勿要论及真假。
且说那一日,春洗从衣匣裙箱取出喜服,将喜服换了,从房间内缓缓步出。只见他身着销金彩绣杂花青色大袖长裙,又有素珠翠玉点缀其间,虽娉娉袅袅,却不见分毫异香妖姿,端的是自成风流、清气满堂,叫人心生欢喜。阿娘待他坐好,颤巍巍拿起梳子,轻声念道:“一梳梳到发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四梳永谐连理……十梳百无禁忌。”念罢,为春洗戴上龙凤花钗冠,又披上彩绣霞帔。
这龙凤花钗冠本是贵女所戴,且霞帔非赐不能服,庶民本无机会,只因着如今天下初定,新帝并未立制,且江宁崔氏有功于新朝,崔家请赐,新帝便特为这新妇许了恩典。
阿娘为春洗薄唇抹上一点朱红,末了,觑一眼铜镜,镜中之人脸若白玉、双颊销红,只觉这陋室间生出一片琼楼玉树,转盼间光彩射人。又念及春洗日后命运,不觉悲从中来,再忍不住落下两滴清泪,又暗想这也是个好日子,连忙拿衣袖拭泪,将春洗扶至堂前。
崔家迎亲队伍在外侯着,喜婆与Yin阳先生立于堂前,见春洗缓步行出,也皆暗暗赞叹这赵家小娘子的容貌。喜婆晃神片刻,便向前走去,连连说道:“哎呦呦,娘子此等相貌,便是那海棠垂丝、江梅映雪也比不上哩。”话锋一转,又道:“娘子快快告别罢,吉时要到了。”
春洗将阿娘爹爹扶上椅子坐罢,站定片刻,仔细端详爹娘面目,而后郑重跪下,行了三个大礼,起身将三个弟妹揽进怀里,闭眼间落下泪来。
须臾,又听见喜婆与Yin阳先生嚷着吉时已到,催促他快些,他连忙抹了泪站起身,任由喜婆为他盖上喜帕,搀扶着进入花轿。莆一进入花轿,心便定下来,生不起丝毫波澜,兀自忆起今日荒唐事之缘由。
那是半月前黄昏,他在田地里割了荒草,后欲割一背篓青草回家喂养水牛。回了家,放下背篓走进堂内,只见屋里多出许多箱子篮子,都用红布裹着,又见爹爹愁容满面,阿娘拿着某物泪流不止,他不能言语,便倒了两杯水递给爹娘。阿娘没有接,只攥着手苦诉道,那江宁崔氏的二公子崔明载缠绵病榻,多年来各种名贵药材对其也无甚作用,迫不得已寻了个高人来讲,缘是因着二公子气运深厚,便引来了心生歹念的邪崇之物。
若欲从邪崇手里脱身,只盼能寻一个与二公子生辰八字兼气运磁场相合之人成亲,且被选者必须心甘情愿在婚宴当日取二人头发指甲血ye混合,并在子时焚烧,接连七天施行此法,此后二人祸福相依,不可分离。只是这法子颇为毒辣,极易造成反噬,若二公子身上邪崇法术强大,二人轻则与子嗣无缘,重则可丧命。
崔家家主崔哲连忙将此事告知江宁知府,求他帮忙,知府与崔哲原是至交好友,又是联姻亲翁,日常往来颇多,听了此事也暗暗焦急,即刻差人秘密寻求与二公子命格相适之人,可惜查询无果。后崔哲凭Yin私疏通不少门路,只让各州官吏寻求生辰八字相合之人,查遍了江南东路。终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池州东流县找到了赵春洗。与这屋子不相称的喜箱喜篮,及春洗阿娘手里持的聘书,便是崔家送来的,说是时间不待人,便免去了六礼,直接送来了聘书聘礼。又念及此事不便外传,江宁知府便亲自送来,明里暗里威胁了一番,又给了颇多好处,诸如免除赵家男丁若干年的赋税和徭役。
赵家汉子与其浑家诚惶诚恐,直面知府威胁,自然不肯将春洗真实身份讲出,只期期艾艾说会劝春洗嫁过去,知府大人满意点头,特意强调了婚期,便打道回府。赵家夫妇送走知府后又迎来东流知县,从知县话里才知晓,原来是县老爷为攫取功劳,以至于胆大包天狸猫换太子,改了赵春洗的户籍。
春洗听得是胆战心惊、汗流不已,说罢,阿娘擦干眼泪看他,哀怜问他要嫁过去否,春洗愣怔片刻,缓缓点头,阿娘扑进他怀里失声痛哭,大呼“吾儿可怜”,一旁爹爹眼眶也不禁泛红。
春洗从小就有玲珑心,自然看得分明,崔家这是将他买了去,抬了他的身份,也定了他的命数。嫁过去至少有生机一线,若是拒绝,他们一家都会遭他连累,他实在无可奈何。正是:一朝身陷风波里,至亲形同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