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小憩的人不想多待。
床榻边,高景窝在那把四轮车中,膝上盖了张厚厚的毛毯,撑着扶手微闭双眼。他眼中有摇曳烛火,见高景的模样后将油灯往Yin影处放,光线也随之昏暗一些,贺兰明月走过去,把酒坛放到桌下。
“刚才你也在听。”贺兰明月突兀开口,冷冷的语气。
高景闭着眼“嗯”了声,因为困倦说话的字都黏在一起:“我很好奇他究竟是谁,莫非令尊背着你还有别的血脉?”
“年龄对不上。”贺兰明月道,“我问过四叔父亲是否有兄弟姊妹,他是有个哥哥,但那人确实当年诛三族时便不在,家中十几口人也随之去了。这人若姓贺兰,又如此在意父仇,可能是远房的吧。”
高景没对此发表意见,道:“多谢。”
这句话来得没有任何预兆,贺兰明月没想过会得他这句话,当即自嘲地想:我从前为他做事成习惯,不想现在还能听到一句感激之语。
他转而说道:“入夜已深,还不回去休息吗?”
高景道:“白天睡得多,现在还感觉不到困,你若累了便歇息,我就在此……也不会做什么的。你在怕?”
贺兰明月不担心高景对自己下手:“你还有求于我,不是吗?”
闻言,那人抬眼一扫,灯火昏暗中映得他眼角红痣极亮,宛如点缀出了一滴凝固的光般衬得那眼神极为深情,可高景却只道:“对,我有求于你。”
贺兰明月从外间端了盆清水回来立在屋中,开始脱上衣。
先是长袄,接着窄袖外衫,腰间缀满杂物的蹀带拆下来时叮当作响地放在一旁,贺兰明月的手按在贴身短衣的衣襟处顿了顿,皱眉暗想“我怕他看什么”,径直保持背对高景的姿势整个除下了短衣。
早不同于年少时虽然有肌rou轮廓但却略显瘦弱的身材,三年塞外生活,多练骑射,贺兰明月的肩背轮廓怎么看都已是个成熟男人。
肩膀宽阔平直,背肌形状优美却不夸张,身上要白一些,但手臂、脖颈处都有分明的晒痕。大大小小的伤或新或旧,那两道骇人的奴印还留着深刻痕迹,他脊背挺拔却并不觉得有耻辱感,而最令人心惊的疤成了另一道——
蝴蝶骨下靠近心肺的位置留有刀伤,寸余长的红痕处新长出了皮rou,结痂脱落后留下丑陋瘢痕,或许一辈子也不会消失。
没人比高景更清楚这道伤是怎么来的。
贺兰明月拿帕子就冷水把身上擦了遍又赤裸上身去倒掉。他回来时脚也光着,一双靴子放在门口,顺手关了窗,肩膀犹自带雪,接着就要睡觉。
坐在榻边,听高景忽然道:“你不冷吗?”
“习惯了就好。”贺兰明月说着,再看一眼高景裹得严严实实的装束,目光落在烛火上,“要留一盏灯?”
高景苦笑道:“你明知用处不大。”
他沉默了,片刻后披上短衣站起身朝高景走去。一人光脚敞开衣襟,一人却生怕漏风,对比之下分外奇特,贺兰明月没要穿衣服的意思,就着榻边的脚凳在高景面前坐下来,一声不吭地去握住他的脚。
明明该没有感觉的,高景的心却非常用力地跳了一下,他条件反射要往回收,但无能为力地见贺兰明月掀开衣裳下摆将那条残了的腿放在了膝盖上。
高景整张脸羞得通红:“你这是……做、做什么?”
“我看看。”贺兰明月说,大抵黑暗能让他藏起白天时的冷漠,“经脉尽废也不是没有恢复的先例,你骨头长好了么?”
高景摇头:“不知道,那日高泓喊人先折了我的腿,后来我说不出平城兵符所在他又不解气,上了大刑……你还记得帮我看眼睛的大夫吗?他替我敷药,本要留我们多在城郊住些日子,但高泓的影卫不多时就寻了过来,大夫叫我快走,自己一家五口被那群人杀干净了,曝尸荒野。”
头皮一紧,贺兰明月不知如何应答,愣愣地“嗯”了声。从初春到入冬,高景已经不再戴夹板,他拆开上头的绷带,黑暗中看见密密麻麻的伤。
贺兰明月记得他的腿很好看的,他们温存时自己抚摸过无数次,眼下皮rou尚未长好,但也并不觉得恶心。他指尖在膝盖处一点,声音又轻了许多:“好像是全断了,我不通医术,林商怎么说?”
“一路逃亡的条件都太简陋,若在皇城中御医或许还有法子早日接骨续脉,现在拖得久了……”高景叹息道,“就这样吧。”
提及沦陷的紫微城、篡位的伯父,高景好似都不甚在意,还能冷静谋划拉拢人心,全然没有任何不坚定。可一旦念及这双伤腿,那股听天由命的绝望又出现了。
被折断的时候痛吗?钉子嵌进去,又是什么感觉?
许多话都说过了,为什么还咬着牙不肯松口?
贺兰明月皱着眉放开他:“一直捂着不是办法,银州也只有些治跌打损伤的药,你……且再等些日子吧。”
“明月哥哥要帮我治好吗?”高景声音带笑,推着那把车朝贺兰明月靠近些,身上经久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