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弦上的眼泪,是汇聚在草叶尖端的晶莹。
他只委婉地yin诵,他的心思藏在诗篇的隐喻里。需要挖掘意象,需要用心去倾听。然后跟着他的化作清朗的风,在恬静温柔的夜里流淌,徜徉成一曲心跳的绵延。
欧罗拉扑向露台,大理石冰凉的触感透过肌肤沁入心脾,却无法将她从迷醉中唤醒。正中央的钢琴换了一架,她只能看到演奏家消瘦的身姿和随着身体摇曳的棕发。
李斯特在舞台上横摆钢琴还没有成为典范,钢琴家留给听众最多的便是他们的背影。少女想起匈牙利人并不是特意想看轻神秘的肖邦——要知道,光这背影和触键的琴声,已经让她的心跳失衡到像是沉溺在弗朗索瓦的吻里一样。她只是觉得遗憾,如果钢琴转个面……她能听到的声音会更加震撼。
噢,不能这样。
她已经沉醉在这样的演奏里了,如果在多一丝一毫,她绝对会迷失在他钢琴里不愿出来。
幸好,幸好她早在见到肖邦前就遇见了爱情——如果没有弗朗索瓦,她绝对会陷入一场几乎无望的单恋里。
《c大调第一练习曲》和《降e大调夜曲》,她能重新演奏钢琴后弹奏的第一支曲子和拯救她失落灵魂的曲子,由作曲家本人亲手重现,幸福感已经让她浑身瘫软。
欧罗拉含着泪趴在露台上,枕着钢琴家的琴声聆听他的心音。
他的表达是肖邦又不是肖邦……但可以肯定的是,隐藏在那些水晶般透明音色里的,是一种无法言语的熟悉的心动。
和弦奏响,快要找到答案的灵光被震碎。
旖旎的迷蒙之雾被吹散,快速跑动的十六分音符以快板又重构了一片朦胧。就连这样的进行都被他赋予了Jing妙的旋律性,他的炫技并不夸张,热情奔放里还有着优雅和从容。抒情的中板柔和如歌,浪漫不已。
欧罗拉此刻似乎明白那句评价,肖邦最好的旋律永远是在即兴中产生的。
她快被幸福感淹没了——世上怎么能有如此美好的琴声,怎么能有如此绝妙的人,怎么能有如此迷人的音乐。
练习曲里的Jing妙,夜曲里的温柔,即兴曲里的幻梦,叙事曲里的悲愤挣扎和细腻深邃,波罗乃兹里的意气风发……绝不是用文字简单描述的那个儒雅的肖邦,他是多面复杂的,温柔却绝不柔弱,他的雄性气概几乎全在他用音符汇聚的战歌里。
非凡的。
不爱演出的钢琴诗人,竟然酣畅淋漓地演完了整个下半场。没有交替,完美无缺的享受!
欧罗拉只恨他为什么不弹钢琴协奏曲,那样她就能听到更长时间的肖邦了。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弗朗茨的演奏会上,会有女性会昏厥晕倒过去了……原来都是真的啊——现在的我就是这样……”
少女捂着胸口,瘫在座椅上,外面是起伏不断的掌声,她却被那些宏大的音乐震撼到呼吸困难。
……
等欧罗拉真正平静下来,音乐厅里的人早已走光,只有烛台还在尽职地洒下光。
她摩挲着小盒子,弗朗索瓦还是没有来——他空荡的座椅上只有一只硕大的花篮,那是少女准备献给肖邦的,似乎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小盒子被掀开,里面只有一枚戒指——插在指环里的,又是一张卷合上的纸条。
她怔住,取下字条后迟疑了片刻,将指环套在了左手的无名指。
“如果演出结束我还没出现……下楼,欧罗拉,去最接近舞台的第一排观众席。我会在那等你。”
无法理解弗朗索瓦的意图,但欧罗拉选择照他的指示去做。
反正见面之后,他会好好跟她解释一切。
似乎因为时间已晚,大烛台吊灯早已不复音乐会开场时那般明亮。欧罗拉小心地探着步,提着那一篮花,在昏暗的光线中摩挲着前行。
鞋子踏在席位台阶上发出清脆的足音,在音乐厅中回荡,不知为什么,她的心脏又开始渐快地怦跳了。
圆舞曲。
早已不会响起的琴声竟又开始鸣响,刚刚摸索到第一排的少女惊愕地抬起头,那个早已离场的钢琴家此刻又出现在了舞台上。
心脏钝痛。
如此近距离地被他的琴声环绕,才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细腻深情。
华尔兹的节拍,简单却动人的旋律和着和弦伴奏,宛若风中的两枚落叶。它们痴缠着旋舞,飘摇不知归途。时间仿佛不复存在,世界只剩下他和钢琴,还有正在听琴的她。
他用音乐提着问,一次不够,便耳语第二次。
他又在用音乐做回答,明亮的,希望的,惆怅的,美好的,不想结束,却终有停歇。
落叶飘落地面,坠成依偎却又分离的两半。
欧罗拉看到他抬起的左手无名指上,隐约有一圈金属的银光。
她看着她的神灵转过身子。
他的眉眼,他的发丝,他的身形,他的手指……他的一切的一切,慢慢接近,慢慢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