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下头, 连脚下铺路石的缝隙都不大能看清。他拢了拢外套,夜风的凉意有些侵略性,叫人无法忽视。
往常,棕发的波兰人绝不会这样傻气地站在剧院外,尤其是正直散场的时候。毕竟他有自己的私人马车, 不必艰难地品尝冷夜和吵闹,直接可以安心地踏上回家的路。
但今天不行。
虽然青年依旧是观众身份, 但他要一起回家人的却是表演者。剧院不方便会合, 他只能在外面等她。
因为见欧罗拉的时候, 他是弗朗索瓦。
一涌而出的人群和塞得满满当当的车道,对肖邦来说简直就是一场无法言说的灾难。
他微微侧过身子, 竖起衣领后压低帽檐, 将他那双宝石般的蓝眼睛藏起来。这样做一是为了给予自身一些微不足道的安全感,二是防止被陌生人认出来——这绝不是个具有逻辑错误的句子,毕竟在巴黎, 认识肖邦的人绝对比他本人认识的人要多得多。
今晚的云层很厚,加上月相只剩那么一丝丝弧线,几乎可以认定这是个没有月光可言的晚上。
感谢今晚的天气,它让路灯里的油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只有全知全能的主才知道,让巴黎市政管理那群人自觉命令启用点灯人是多困难的一件事——他们恨不得新月从天相中消失, 祈祷每晚天气都该晴朗,那样就不必从额外拨出一部分前购置灯油、雇佣工人,去点起这些昏暗的路灯。
等人的时候, 为了不让自己僵死在这里,肖邦开始发散思维,转移注意力。
又连着有好几辆马车经过,他急忙躲着可以飘出狙击视线的车窗,努力降低自身的存在感。
“嗒哒——”
一束缀满洁白小绒球的花束搭配少女可爱的声音,一齐递送到青年眼前。正专心躲避视线的肖邦被突降的惊喜吓到,如同惊恐的猫般连着小后跳好几步,以至于一个踉跄,重心不稳几乎要摔倒。
“唉,弗朗索瓦——”
眼疾手快的少女瞬间抓住青年的手,停住他的后仰,用力一带,拿花束的手揽过他的腰,圆满而又梦幻地扶住了她的未婚夫先生。
“没事吧,弗朗索瓦?”
青年用余光瞥向少女和他紧握的手,感受着自己腰间那弯安全感十足的手臂,还有再一次近到咫尺的距离,大脑当即出现一片空白。
刚刚发生了什么?
是不是,角色哪里不太对劲?
“弗朗索瓦?”
身体被放开,手指被松开,那束星星点点的小花又在青年眼前晃悠,和他颅内晕眩的光点和耳中轻盈的长鸣渐渐同步了节拍。
直到欧罗拉放下花束,面带关切地凑近他……直到肖邦恍然发现,似乎可以数清她的睫毛根数时,他游离的灵魂才重回体内。
神光再次聚焦在瞳孔里,呼吸轻而短,不知哪来的燥热让他开始埋怨今晚的凉意被大风刮走了。
“我……还好的……”
惊魂未定的青年机械地报出他的身体状况。
“对不起,弗朗索瓦,我不知道你……”
“不,欧罗拉,我只是没想到——没想到你,会用这种方式跟我‘打招呼’。”
松口气的少女歉疚的话最终化为意味深长的语焉不详。
青年有些炸毛,再不偏转方向,话题不知道又会被带到什么诡异的角落去。
“啊,因为路灯下的弗朗索瓦太可爱了……虽然在老远就一眼看到你,但我还是忍不住想给你个小惊喜呀。”
星光像是全部汇聚到欧罗拉的眼中,在她满载着笑意的眸子里,肖邦完全无法像责备李斯特那样批判她的行为。
“恕、恕我直言,你用‘可爱’去形容一位成熟的绅士,十分……失礼!”
原本平复下来的心脏又有了叫嚣的势头,波兰人企图用义正言辞的愤慨化解脸上的羞赧。
“需要我立正站好,给你鞠躬道歉吗?需要的话请你点点头示意我,弗朗索瓦。”
“……”
他要拿她怎么办呢?
面对他亲爱的姑娘,他毫无招架的办法。
右臂手肘向欧罗拉曲折伸出,肖邦再次压低帽檐半遮住脸。
绝对,不要在被她牵着走了。
“这是让我挽住你的意思?你在邀请我散步?”
“小姐,连鸟儿都知道夜里要安静些——我以为,我如此明显的示意,只要是位标准的淑女就绝不会对此怀有疑问?我的马车在前面,我想你不想体验在这里上车后半天挪不动一寸的感觉?”
“哇哦,弗朗索瓦,原来你也可以一口气说这么长的句子!”
“……闭嘴,小、山、雀。”
背挺得老直的青年和毫不安分的少女,一起在深夜的街道上散步。外在的一切喧闹都无法影响他们,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只有石路上踩出的足音回响着,他们步履和谐,他们密不可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