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自己是谁家的闺女!简直是反讽!
文景从大场出来,路过十字街口时,遇了几位头戴草帽,手提篮子的姑娘。她们兴高采烈地说笑着,说是要趁这天歇工的空儿去南坡采摘麻麻花。一提到采麻麻花的事,文景立即又想到了慧慧。两年前的这时节,也是这凉阴阴的天气,正是她和慧慧上南坡采麻麻花、互相交心的日子呢。情不自禁就又问到了昨天二小队大场出事的人是谁。
果然是慧慧!当文景的担心得到映证时,她只是在心里叫苦:慧慧总是抢在最苦最累最危险的活儿跟前!久走冰层怎会不跌跤呢?可是,身怀有孕还受人胁迫,这又绞了手,她可怎幺应对这一切呢?
那几个女娃儿绘声绘色给文景讲了当时的情景:众人正一抱一抱地传递着高粱穗子,听得啊呀一声尖叫,是一个叫辫儿的姑娘把盘在头顶的长辫子掉了下来(那年月本不兴留长辫子的。文革高潮时,把长辫子也归为封资修一类,剪辫子成风。所以这特别喜欢长辫子的辫儿总是将辫子盘在头顶,装扮成电影里正面角色阿诗玛的模样),辫梢儿绞到了脱粒机里了。一般情况下慧慧总在脱粒机跟前,这天正巧她刚刚被这姑娘顶替下来。可是当人们都吓蒙的一霎那间,慧慧扑上去就象拔河似地与那姑娘死命地拽了那长辫子就往外拉。辫儿的双手在上、慧慧的双手在下。两个女娃的力气怎能抵得上电的力量呢?当人们想起快拉开电闸时,慧慧的手指已血肉模糊了……
当问清慧慧仍在五保户聋奶奶家里养伤时,文景急忙往那里赶。文景一路走一路咒骂上天的不公:你让她家庭出身有残缺,就不要让她的爱情与婚姻不顺利;你让她婚姻不顺利就别让她身体受伤害,怎幺这倒霉事儿象续根儿韭菜、一茬茬往她身上栽呢?怎幺可以让一位女娃儿承受这幺多打击呢?
转而又想自己这个朋友也百无一用。文景真是捶胸顿足地生自己的气。慧慧希望她在赵春怀面前替自己说几句好话,她却不仅没敢透漏慧慧和赵春树的恋情,笨得连自己与赵春怀的夫妻关系都处得半生不熟!慧慧希望她能在婆婆面前添些好话儿,她又总是找不到有利的时机!当慧慧在最难受最需要支持和关爱的时刻,自己总不在场!想象慧慧见了她伤心痛哭的情景,痛不欲生的样儿,文景的眼眶里已溢满了泪水。她搜肠刮肚都想不出一句安慰慧慧的得体的话来。慧慧啊慧慧,你让我说什幺好呢?说什幺才能安慰你那颗饱受摧残、饱受折磨的心呢?
来到五保户聋奶奶的家,屋里的情形让文景吃了一惊。一把手吴长方与慧慧的母亲都坐在炕边。聋奶奶坐在炕中,三人成鼎足之势。受伤人慧慧反倒立在地下,靠躺柜站着背朝着她的母亲。只见她脖子里挂着白色绷带、绷带上吊着一块小木板,受伤后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右手就躺在木板上。包扎伤口的白色绷带内渗出的分泌物又红又黄,还有碘酒的棕色相混合,非常瘮人。但是,慧慧神情的沉着冷静、凌然不可动摇的姿态倒把文景弄懵了。他(她)们听到文景进来,几乎是同时抬头望了一眼,就又回到了原来的僵持状态。犹如两派观点不同的人在辩论会场上一般,各人坚持着自己的立场。之所以沉默是因为一时还没有想出足以击垮对方的道理。倒是那聋奶奶朝文景招招手、拍拍炕,示意文景往炕上坐。
“文景你说,慧慧到底是回自己家养伤好还是在这儿好?在这儿是让聋奶奶照顾她呢,还是她照顾聋奶奶?”慧慧娘首先亮出了自己的观点。尽管她说话呜呜囔囔的,带着浓重的鼻音,但态度却非常坚决。看来她是听说女儿受伤后来叫女儿回家的。
文景望着慧慧,一言不发。她已明白了她们争执的焦点就是慧慧要不要回自己的家。但不好表态。
这位残疾人母亲先是用一双红肿如熟桃似的细眼直勾勾地盯着文景,就象盼望救兵快快增援一样。见文景不动声色,目光就暗淡了下来。视线又集中到女儿伤残的手上,象自己受了天大委屈似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用她那音色不准的半哑人的语调说:“娘因为自己有残缺,受尽了苦。惟恐再生养个残疾孩子,在你们姐弟小时候提心吊胆,不知操了多少心!谁知你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又弄下个这!”说到此,她勉强抑制着双肩的悸动,捂着鼻子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如今的医生高明,不会再出什幺大问题了。”那聋奶奶文不对题地安慰慧慧的聋娘。挪了挪身躯,凑过来轻轻拍了拍慧慧娘的腿。
“你看,聋奶奶也是同意我的主张吧。哪怕你养好伤后再来这儿住呢!”慧慧娘一相情愿地自言自语,“支书和文景肯定也同意这样。——你恨你姥爷,娘也恨他呀。都是他死脑筋,起早贪黑开荒开荒,就喜欢个种地。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听到有人卖地就赊下来。硬是买成个地主。把祸水引到了俺娃们身上……”一直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