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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不满意,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赵春怀说。“我比你大了七、八岁,又有过婚史。你现在反悔也不迟。”他态度非常平和。
“……”陆文景没有回话。
赵春怀安安静静地等着。旷野里的田禾叶子本来也安安静静地躺在沟渠里,顷刻间那宁静的状态就发生了变化。昏冥中象丝绸剧烈地摩擦似的,发出了沙沙沙的响声。夜风沉不住气了,让静止的柴禾叶子骚动、喧嚣了起来。
陆文景打了个寒噤,便抄小路朝吴庄的村南走。
“我是再不能住了。后天就得去上班。你若同意,我明天就开介绍信去。咱们相跟着去了省城再领结婚证,到了单位举行个仪式,。——这想法我与你父母都讲了。他们没有意见,现在就等你的表态了。”赵春怀跟在文景背后,一字一顿地说。
“那,你明天就开介绍信去吧。”陆文景心不在焉地表了态。她恍然意识到吴庄男女但凡是嫁娶的,都得开盖了革委大红印章的介绍信,必须经过吴长方那道关。只要“小红太阳”有歧议,谁也别想顺利过关。他曾要求文景善待长红,必然珍视长红的感情、看重长红的幸福。那幺,得不到长红的认可,这介绍信是肯定开不出的。想到此,陆文景又感觉自己简直象个工于心计、老谋深算的阴谋家了。实在对不住无辜的赵春怀。
“春怀哥,不管婚姻成不成,咱别伤了和气。”陆文景心里一软,声调突然柔和起来。“你别听信那媒婆热哄你。我家那家庭优势,都是她虚构的。我父亲胆小怕事,没个正经主心骨儿。过日子得过且过。我母亲是常年闹病。我弟弟也是拖累。一家子全是负担。我自己呢,也不咋地。找您也有功利目的……”。说到自己的自私,文景有点儿难为情,娇羞地笑了。
“那幺我花三十块钱,就买了赵媒婆个‘热哄’?”赵春怀也笑道。
“真的。你后悔也来得及!”文景诚恳地说。
“谁也别提后悔的话了。”赵春怀欢快地阻止道,“那幺,我明天就开介绍信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丁字街,分手时赵春怀一直目送着文景的背影儿,直到那袅袅玉人儿消失在夜幕里。就象读一本深奥的哲学着作似的,赵春怀琢磨不透文景的心。但是,她坦诚的表白,悦耳的声音,以及瞬息万变的神态又无一不打动他。实在让他欲罢不能了。
※※※
一个星期之后,陆文景就走出吴庄的阡陌,踏上了进城的官道。她的道路正从脚下展开,一直延伸到北面天涯山底滹沱河边,经过尚未竣工的红旗大桥深入县城的地界,向左拐个直角后进入喧嚣的火车站。再转乘火车才能抵达省城。那是一方遥远的陌生天地,凡眼望不到的地方。
文景家实在没有能派出手的人。送亲的只有慧慧。慧慧推着赵春怀送文景的那辆飞鸽牌自行车,走在文景身边。车后驮着个大红包袱,里面包着文景的红嫁衣。文景却依然是过去的打扮。黑白格儿相间的上衣,学生蓝裤子,白线袜子,方口儿黑条绒鞋。回头望一望田间小径上伫立的爹娘和弟弟,遥远的距离已使他们浓缩成三个小小黑点儿。但可以想象他们手搭长篷久久了望的情景。家中的顶梁柱走了,怯懦、失落和凄苦,以及思念和盼望正交织着三张大致相似的心网。文景刚刚擦罢腮上的泪珠,眼里的泪又哗然涌出。当母亲把那碎布片儿拼成的花书包挎到她肩上时,嘱咐她说:“针包和医书也塞进去了。出门在外,两眼陌生。或许能靠手艺维持维持人。”文景驯顺地点了点头。这天,她表现得比任何时候都更为依从。她原本想奋斗到县城,在新的岗位上自强自立、独立打拼,改变家庭的困境,不料却屡遭失败,带给爹娘的总是失望和晦气。想不到这次出远门竟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单纯的女儿生涯,开始了身为人妇的漫长行程,将与一个自己并不喜爱的人共捱时光。同所有远嫁的女孩儿一样,才德双全的文景亦别无选择。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对父母尽一点儿孝心,对家庭尽一点儿责任。可是,心高气傲的陆文景是何等地不甘啊。
如果在县城,离家还不远,她可以两头照应。如今这一走,娘犯了病谁给她按摩和扎针呢?弟弟再挨了打,谁来包扎他的伤口,谁来擦干他的眼泪?爹受了惊吓,谁又来替他排解呢?
“你这一走,往后再遇到挫折和打击,我可向谁倾诉呢?”慧慧本来就随着文景垂泪,想到自身的孤单无助,更是泪雨滂沱。
“只有通信联系了。”文景已擦红了两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