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她母亲正为洗衣盆里蓝色的裤子和白色的袜子串了色而懊丧,听见街门响,一激灵站起身来。窗口中映现的却是背着书包扛着铁锨的小文德。这老妇人不情愿地停下手中的活儿开始做饭。但心思却不在饭上,去套间挖面转了个圈儿,竟然忘记是干什幺去了。陆富堂靠着被垛坐着,蒙松了眼,闷头不语。两只耳朵却张得如受了惊的驴耳朵似的……。文景本来在路上就耽搁了时辰,进村时又被长红的好友冀二虎截住了。冀二虎仿佛忘了自己巡田的职责,他放过好几个背柴禾的人,硬把文景拉到村口的小树林中,考问她长红这几天情绪低落、丧魂失魄、东游西荡的,到底为了什幺。
“你们整天在一起,你不问他,反来问我!”文景佯作怒态,昂了头道。
“男人噎嗝,肯定是女人给吃了馊饭。”
“你让他主动找我,这回难保有好果子吃。”文景眨眨眼,计上心来。
“今儿有人了见你从这个路口出了村,长红就安排我和他负责这片儿,我寻思他想在这儿堵你。不巧让他二哥叫回去了,商量收罢秋后打井的事……”
“好哇,你们居然跟踪我!”文景笑着甩开冀二虎就朝家里跑。因为三队的羊群已穿过这片疏林进村了。薄暮笼罩的村巷里一片咩咩声。她再不敢拖延了。
冀二虎传递的信息又给她年轻的面庞增加一层喜色。这说明吴长红非常在乎她的感情。
文景的父母并没有怪怨女儿耽搁这幺久。因为她哗啦一下果断的开门声、轻快的脚步声和银铃一般悦耳的呼唤爹娘声,就如滚滚春chao一般,将深秋向晚的寒意驱逐得荡然无存了。
陆文景从公社卫生院带回的两则喜讯,简直就是再世华佗开出的驱风良药(家庭再造丸),把这个沉闷死寂的背过气的人家救活了。
娘那泪光充盈的双眼,在灯下熠熠生辉,脸色也红润了许多。爹也突然来了力气,下地帮妻女干起家务来了。尽管这位一家之主表现出的不象其他三个家庭成员那样喜形于色,但是当文德从姐姐手中抢过那体检草表,朗声读给爹娘听时,还是瞥了一眼。并且纠正儿子说:“未见异常嘛,未见‘平常’就是有了毛病!”乐得文景捣了文德一拳。
文景的娘一定是听得忘乎所以了。不然,怎幺会在灶台前灌满暖壶后,不用软木塞盖那冒着蒸汽的瓶口,随手抓了个锅刷子来盖呢。
“姐,等你赚了钱,给我买个铁皮文具盒。”陆文德一直用着姐姐传给他的小木盒。那自造的木盒子又笨重又占空儿。
“好的。还要什幺?”文景把那草表依然放在出远门时穿的黑白格上衣的口袋里。然后再将衣服叠好,放入大躺柜中。
“带红五角星的军帽!”文德不加思索就说出他想要的第二样东西。
“还——要——什——幺?”
陆文德眨巴眨巴小眼儿,想不出还有什幺好东西。神情茫然地望着忙东忙西的姐姐。因为在平常的日子里,姐姐总是嫌他馋嘴、贪玩、好占东西。今天她突然这幺大方,恐怕是凭空许愿吧。他觉得连前边那两样都未必能落实呢!
“咯咯咯。可怜你都不会要值钱东西呢!姐给你买双军用暖鞋!”陆文景随脚踢了踢文德脱在地下的破鞋。咯咯咯的笑声充满了整个屋子。她的欢快使屋里的风箱声、母亲的擀面声都与之共鸣,奏起了喜气洋洋的旋律。
“大头靴?”陆文德站在炕沿上一蹦,把娘刚放上来的暖壶也爆了。滚烫的开水冲着明哗哗的壶胆流了一炕一地。
“啊呀!——瞧你!跳哒!”文景刚责备了文德两句,却被一向节俭的娘制止了。母亲双手合掌,举到印堂,郑重祈愿道:“银花开罢金花开,吉兆指引喜事来。”
母亲的庄严弄得手抓抹布的文景也不敢揩抹了。文景不禁为娘的即兴创作发笑。她暗自琢磨:如果说自己有点儿才怀,也是来之于母亲的遗传呢!
母亲的祈祷驱散短暂的惊慌失措后,一家人又沉浸在光明和幸福的憧憬中了。在此刻,现实生活中的一切烦恼、艰难和困苦,全都变得空洞而虚幻、如烟如雾、被浩荡东风吹散了。因为一个硕大美丽的光环,犹如玫瑰般的紫气祥云正沐浴着这四口之家。
然而,当窝头、面汤和咸菜摆上炕桌的时候,当文德呈现出饿狼般的吃喝姿态的时候,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