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里,这个“现场”就如同老女人所描述的那座圈了许多地主富农的破庙一般。
陆文景从春玲家出来,暮色已袭进深巷。但是,对面走过来的人还依稀可辨,望见那身形儿象邋遢的红梅花儿,她下意识地把花格子头巾裹在头上,遮住了眉脸。三步并作两步地踅进另一条小巷,绕道朝自己家走去。此刻她最怕被人打搅,最怕有人追问,只想静静地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在个把钟头之前,她还是个热血沸腾、激情澎湃、乐于助人的爽朗、单纯和明快的女娃儿,而此刻却再不是豪迈激情的奴隶了。当然,从激情中解脱没给她带来任何愉悦,她只是不得不认真思索世事的变幻莫测、人生的意外变故、命运的恣意捉弄……。她尝试着用自己学过的知识和理论来解释这一切,可是绞尽脑汁也寻不出答案。直到她要跨进家门时,仍然回答不了“我该怎幺办”。然而,家里传出的嘈杂的叫嚷声却象一只过滤的筛子,使她那乱混混的脑海里清晰地蹦出几个字:首先对家庭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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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陆文景迈入自己家的街门门槛儿,把注意力集中到屋内时,听见母亲和弟弟正一递一句不知在骂谁。
“五个玉茭值得他天杀的这样?打狗还看主面呢!”屋里已点了灯,母亲的身影在窗纸上晃来晃去。随着她身影的晃动,不断传出舀水倒水的哗哗声。
“谁瞎了眼才和他恋爱!别人巡田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他是扛x不换肩……”文德的话说得十分难听。
陆文景的出现仿佛是意外似的,一家人的目光与她一碰,又弹了回去。屋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这沉默中孕含着对她的排斥。
一向被母亲收拾得有条不紊的屋子出现了少见的混乱。地下堆着横七竖八的柴禾。柴禾里钳着个大铁盆。铁盆里泡着几条裤子。母亲正从冒着蒸汽的大锅往铁盆里舀水。瘦小的文德蹲在灶台前往灶门里加柴,让人真担心他把自己也填进去。笨手笨脚的他因为柴填得太多,压灭了火,一股股浓烟伴着一股股异味充斥全屋。墙角里一声呻吟,才使文景看清那里蜷曲着她的父亲。父亲盖着一床千补百衲的被子,正在那里瑟瑟发抖。
“怎幺,爹病了?”陆文景问。尽管她听到了刚才室内的两句对话,但脑子里还残存着混乱,那对话的真实含义还没有在心里理清。
“收工这幺久了你跑到哪儿去了?你还知道你有家幺?你还知道你爹的死活幺?……”陆文景的母亲以雷霆万钧之势连珠炮般地向她发问。她以为她女儿又跟那天杀的约会去了。
陆文景既没有为自己开脱,也没有反驳。她只是蹲到了灶前接替了弟弟。她把那不是太干的柴抽出一些,又用铁铲子拨弄了一阵灰烬,然后放些软柴在灰烬上面,慢慢地拉动风箱。她的行为仿佛完全是机械的无意识的,好半天那火才燃旺。
“多少年了不犯这病,今天被那天杀的追了一程又一程,吓得屁滚尿流的。……。”母亲的面颊上滚动着一颗泪珠。一颗被灯光放大的泪珠。
“哪天我见了那姓吴的,捡块石头砸死他!”弟弟咬牙切齿地说。
“咱怂人是怂人的活法,你能看人家?背柴就背柴,夹带那玉茭干啥?……”
到这时,她(他)们那番对话的全部份量才逐渐显示出来。陆文景脸色苍白,满目凄凉。她终于闹清楚是父亲傍晚收工时往自己拾的一捆柴禾里夹带了五个玉茭,恰恰被吴长红远远了见了,追了一程又一程。老爹扔下柴禾就逃回家了。但受不得那惊吓,又犯病了。
怎幺这倒霉事都赶到一起了呢!她年轻的头脑实在承受不了这幺多的刺激,只是茫然地望着灶口,有一下没一下地拉着风箱。那样子就象是敷衍塞责。
“他不是故意的。他一定没看清是她的父亲。……”陆文景首先想到的是替吴长红开脱。但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知道母亲和弟弟正在气头上,她若分辨一句,她(他)们会回敬她十句。
“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谁叫咱家没人手来。”母亲一边揩眼抹脸地哭着,一边在翻动那铁盆里的裤子。一股酸腐的臭味立刻弥漫全家。那文德便扇着鼻子叫母亲快把铁盆挪到屋外面。
陆文景负气地扔下风匣,呼一下端起铁盆,放到院里的大枣树下,便用手搓洗起来。院里黑沉沉地,大枣树的虬枝黑蜮蜮地直指苍天。夜色正吞噬着一切。陆文景怀着负疚的心情揉搓着父亲弄脏的裤子。就如一位母亲没给襁褓中的婴儿垫好尿布,现在只好洗涮孩子弄脏的被褥。
一个昏黄的光圈儿落在陆文景的手上。是母亲塞给文德手电筒,让他给姐姐照明的。借助手电的微弱光亮,文景翻出父亲的内裤,她发现那内裤的皱折处积满了淋罢醋的糟谷腐糠,怪不得有股醋糟的酸腐味儿呢!原来自从自己叫喊打谷场上太累,对母亲搅和着吃枕头中的扁谷提出抗议后,母亲看似听从了她的建议,给她吃净面窝头,背过她却仍然搅和了秕糠败谷,给爹和弟弟吃。想想爹未老先衰、萎缩发抖的样子,想想那相继而亡的三位兄长,看看文德光吃不长个头的瘦小模样,陆文景的眼泪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