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医生手上动作稍停,故事却还在继续。
“他怀着孔梓来找我的时候,已经很虚弱了。我相信,若非走投无路,他不会来找我。但在当时,他没有选择,因为我是当时全世界唯一一个不会将他推向Alpha的人……”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的选择对不对。帮助他隐瞒行踪,帮助他抵抗标记的控制,帮助他在没有A素补充的情况下保住孩子,帮助他在难产的时候剖腹……相信我,即使那只是一位普通的患者,你都不忍心看他那样凄惨……何况那是自己所爱的人?”
“无数次,甚至此刻,比起让他就那样耗空生命力的枯萎,我都卑劣的希望他还活着,哪怕是依偎在别人的怀里……”
“但那是他的选择。又顽固,又执拗,明明应该是备受呵护的柔弱Omega,却那样地不可摧折。”
乐夙沉默地听着医生的讲述,也透过茶杯中升腾的雾气,看到了他的眼角闪烁的光泽。
“很奇怪吧?一个绝不向Alpha和强权低头的Omega,一个用自己的选择嘲笑厄运的Omega。”
“你能够理解他吗,乐夙同学?”
……乐夙一时无法回答。
医生笑了笑,没有再强求,而是换了个话题:“抱歉让你听了些老男人无聊的往事,还是和你说说孔梓那孩子吧。”
医生用一种回忆的口吻继续道:“我还记得,他出生的时候,因为没有足月,且胎内缺乏必要的A素支持而严重发育不足,一出来就进了保险箱。我给他上了各种生命维持设备,三天两头抢救一次,足足折腾了我一个月才渐渐消停下来。”
讲到这,医生自嘲地开起玩笑:“呵呵,那时候可真是年轻,身体好扛得住。要是搁到现在,我可是撑不下来了。”
乐夙想象了一下小小的孔梓在保温箱里与死亡抗争,心好像都跟着揪了起来。
“就是这样,他小时候也一直体弱多病。每次被同龄的孩子,特别是那个叫做老虎的大个子一比,就好像生生小了好几岁一样。”
医生又往各自的杯子里添了茶水,继续道:“其实这种情况,本可以在分化期二次发育的时候,通过充足的营养补充和信息素调理得到改善,但是不巧……他那个叫老虎的朋友是个超A,刚分化完太激动,信息素还没收敛就直接撞上来,孔梓的身体受到刺激,在没有准备好的状态下提前分化。”
乐夙的手指紧了紧。医学生的他不需要进一步解释。
如果说正常情况收到刺激提前分化只会多少影响到一点分化后的信息强度,那么像孔梓这种情况,完全就是一种灾难。
“所以他,第二次进了重症监护,一个月。”乐夙低声说。
医生点点头:“一个月,反复昏迷高烧,出来时长高了10厘米,整个人瘦得只剩一张皮。”
乐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提出了一个从看到病例的最开始就盘踞在他心中的问题:“为什么……不趁那时摘除腺体……那时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分化期A和O的腺体慢慢成型,但距离信息素系统的发育成熟,全面参与身体循环还有一段时间。如果在这个阶段及时摘除腺体,就会发育成Beta。毕竟Beta本身就是腺体未觉醒后退化的A或O。虽说国家立法明令禁止人工干预性别,但像孔梓当时那种情况,毫无疑问属于紧急治疗方案,不在禁止之列。
“成为Beta,不用忍耐腺体残缺的痛苦,不用承受无处不在的A素压制,不用遭受他人各种各样的歧视和白眼……还可以,顺理成章地和他那个竹马在一起。”
听到最后一句,乐夙的内心紧紧一拧。
医生于是又露出那种带着点苦涩意味的笑容:“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就是不肯选择更轻松的那条路。”
医生回想起三年前的重症监护室里面。
当时……孔梓的那位Alpha父亲迟迟不肯来医院签字,甚至看都没有来看一眼。虽然是为了治疗,但腺体摘除也不是件随随便便的小事,患者本人不知情肯定也不行。
因此医生只好等到孔梓好不容易从昏迷中清醒一小会儿的时间,简略给他说了一下情况。本以为这孩子性格温软,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没想到孔梓听完,阖眸沉思了一会儿。
医生还记得,当时房间里各种设备嗡嗡作响,孔梓躺在床上安静的过分,有那么一瞬间医生甚至以为他再次陷入了昏迷。
可是孔梓最后还是睁开了眼睛,眼神很清醒,而且坚定地出奇。
他有些费力地抬手牵住医生的袖子小声央求。
一字一顿地:
“不想……逃避。”
“想做……自己。”
啊……
这样的眼神,多么的熟悉。
那是医生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平时沉默内向的孩子,和自己记忆里那个明媚灿烂的人是多么的相像。
我也好,那个孩子的竹马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