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凝:“我一定保你们所有人平安无事,我不会告诉别人是老瓢抓了我,我就说是我迷路,流落在外,你们救了我!陛下一定会奖励你们的!”
薛婶把手抽了出来。
“不行。”
“你就听我的吧,青州军是不可能赢的,你们不了解杨亥,他肯定会打败青州军,到时候你们要怎么办呢?”
“……不行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她们的争吵将众人吸引过来,谢凝当着所有人面,把自己的提议又说了一遍。
“跟我回天京,我发誓你们都不会有事的,我会帮你们要来田地,给你们房子,让你们过上好日子,请你们相信我。”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拿不定主意。
他们同样也是时代的迷路人,跌跌撞撞,犹犹豫豫,不知朝哪走才得生路。
“不行。”最后,还是老瓢开了口。
谢凝:“你不相信我吗?”
老瓢:“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信其他那些官差。”
谢凝:“其他官差?可是……”
“不用再说了。”老瓢打断她道,“准备赶路了!”
谢凝没有办法,只能默默跟在后面。
“当初我们老家的县令,也对我们说过同样的话。”薛婶走在她身边,说道:“叛军来前,他跟我们说,现下粮草不足,驻军无法发挥全部实力。他向我们征收军款,说要买粮,他答应我们等打退了叛军,会按照出钱多少,分给我们田地房屋。”
谢凝问:“然后呢?”
薛婶:“然后?你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还不知道然后发生了什么吗?”
谢凝不言。
薛婶又给她理了理领口,道:“你别怪我们。”
夜幕降临。
这一夜,谢凝思绪混乱,睡得很浅。她梦到了高贵的永祥帝,梦到美丽的微心园,还有薛婶干瘪的双胸,和刀子一样磨人的手指。
她的呼吸越来越重,直到一只手掌轻轻覆下,清凉水流自头顶灌入。谢凝茫茫睁开眼,发现是坐在身边的幻乐,他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谢凝不喜欢和尚。
她甚至愿意接受薛婶和老瓢,也不愿接受幻乐。她本想马上拨开他,然而,就在她伸手的一瞬,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她又犹豫了。
她被老瓢抓出来的这段时日里的所思所想,比她在天京城的十六年加起来还要多,她发现许多事的真相,与她最开始的认知相差甚远。她下意识地将皇宫里的混乱与荒唐归咎在那些僧侣头上……然而,事实当真如此吗?
她静了许久,抿了抿嘴唇,轻声道:“是不是……是不是我们做得不够好?”
幻乐平静地看着她。
谢凝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垂头。
“我听兄长说,陛下儿时是个聪明又善良的孩子。他本想做个教书先生,他不想做皇帝的,可武王把所有皇子都杀了,先帝坚持接他进宫,他没有选择。”她声音有些发颤。“其实我都知道,这一切根本就不关和尚的事……已经没有办法了,几派势力早就把持了朝政,大臣们不可能让他退位的。我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迁怒于你们。”
谢凝揉了揉眼睛,泪水扑簌簌落下。
“你之前说,世上的因果是很复杂的,我好像有些懂了。百姓们遭受劫难,说到底是皇族无能之罪,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想。现在好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幻乐微微一笑。
“郡主是至善之人,小僧第一眼便看了出来,我佛慈悲,定会保佑你的。”
谢凝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哭得更厉害了。
“我是皇亲国戚,还债是应该的,可是有些人、有些人本不该受这种罪……”
幻乐:“你说的人是谁呢?”
谢凝:“我有一个大哥,他把一切都给了这个朝廷,从他跟陛下还有我的兄长相遇的那天起,他没有一天是为了自己而活。”
她说的人,自然是肖宗镜。
有一段时间,她特别想与他成亲,他明明比她大那么多,待她也只是像亲妹妹一样,但她还是想要嫁给他。有一部分,当然是因为崇爱,而另一部分,则是她打从心底觉得,一个为了谢家江山拼尽一切的人,不该是孑然一身的命运。
她想着,他们若成了亲,她不仅可以照顾他,还能让外人明白,一个忠诚而正直的人,理应拥有权力和财富,也一定会有光彩照人的生活。
这样,或许别的人也会效仿肖宗镜,去做他做的那些事。
这肤浅而幼稚的念头,是这个十六岁的少女,在父亲与兄长的重重保护下,生出的对世间最纯洁的幻想。
“他是全天下最好的人。”谢凝哽咽道,“他不该替我们受那些罪。”
幻乐笑着道:“施主不必担心,善恶终有报,一切善果,必将开花,请耐心等待吧。”
幻乐语气柔和轻盈,听得谢凝心神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