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步,迈过大门,看见乔水在太阳底下被晒得眯着眼,一脸不爽地等他。烈火吹拂八月。这一幕使唐岱心起波澜。他太想记住这一秒的感觉。夏天烧灼他,他不想躲避,只想义无反顾一头扎进夏天里。
进门先开灯,水泥地,客厅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配用来换鞋,转到卧室就大些。
卧室的地上拉了一根线,排插,上面的插头都被拔下来,搁在旁边。主要家具是一张床和一张小桌,地方干净倒干净,就是凌乱。衣服乱糟糟堆在半敞的布制衣柜里。
乔水顾不上安排吃,步履匆匆,弯腰去排插那儿拿起一个黑色两脚插头,按进去,小桌和床之间的、放在高凳子上的白色大风扇开始“呼啦啦”摇头。
馄饨和炒饼放在了桌上,乔水又跑到空调底下视察,他用一个大塑料桶接空调管子的水,此时里面的水只有浅浅一个底,他放心地拿起空调遥控板按开18度。
这样忙完一通,他才坐在小桌旁的小马扎上准备开饭。
唐岱坐在床沿,观察忙来忙去的乔水。这屋里没有第二双拖鞋,他没换鞋,不过水泥地,换不换都无所谓。
唐岱觉得挺有意思,这么多年,乔水还是怕热。这样看来,热就是一种恐惧。人们从来推崇热爱,抗拒恐惧,可对恐惧却比热爱更忠诚。
馄饨在塑料盒里,炒饼在纸盒里。乔水吃了两口,注意了一下摇头风扇摇头时的极限范围,挺纠结地朝唐岱那边转了几厘米。
“你吃不吃?”乔水挺不走心地问了一句。
“吃过了。”唐岱这样回他,但从床边走到桌边,在乔水对面的马扎上坐下,“但可以吃两口。”
乔水做样子,朝碗里呸呸了两下,说:“不给你吃。”
乔水问唐岱:“你干嘛非跟着我。”
“今晚有暴雨,我来避一避。”唐岱抢了他的筷子,夹了两筷子炒面,挑走一快超大的鸡蛋。乔水记得这个姿势和这个角度,隔着桌子倾身夹菜,唐岱会用手铲起自己鬓边的长发,露出那个挂得像圣诞树的耳朵。那是棵漂亮的圣诞树。乔水以前会借着“重不重啊”之类的问题,摸唐岱的耳朵。唐岱会直接摘下来给他掂量,不重——这些不重要,唐岱侧着脑袋摘耳钉的动作才重要。乔水觉得那动作很容易让人上火,鼻腔干燥,但唇齿是shi润的。
可现在坐在他面前的是另个——已经大不一样的唐岱。
乔水觉得自己被当二货耍了,“你可以趁着没下雨的时候赶紧滚蛋。”
“如果我说不呢。”唐岱嘴里还嚼着,眼皮撩起来看乔水,不凶狠,也不温柔,读不出什么情绪。唐岱听见叮叮当当的声音,乔水的心跳应该是这样的,而不是其他人的咚咚咚。
乔水抢回自己的筷子,说:“随便你。”
06
乔水捏起筷子的时候,脸有点臭,眉毛动了动,忍痛的表情。
唐岱说:“厨房有勺子吗,我给你拿勺子。或者你先把手处理处理。”
乔水摇头:“多大点事儿。”
唐岱不满意这句话。可他只是沉默,没用目光压迫乔水,他的目光停在乔水汗shi的衬衣领口。这些曾经全都是乔水最讨厌的事。他该开心吗,还是该慨叹,时间真是一剂猛药。
乔水往嘴里塞,三两口吃完炒饼,腮帮子鼓鼓的。气氛便一直维持着诡异的安静,乔水用小臂蹭鼻尖的汗,风扇“呼呼”地孤独转动。他放下筷子,和唐岱说:“我不想等会洗勺子。”
唐岱看着他,说:“知道了。”起身,径直找去厨房。
在唐岱起身时,乔水开始解那件傻乎乎的衬衫的扣子,解到第四粒便因为指尖细而麻的疼痛不耐烦,揪着两边把衣服扯了下来,赤裸着上身。
他真的出了很多汗,从后颈流向脊椎,从颈窝流向胸膛,它们大多在半道上就风干了,一滴滴,缓慢而下。
唐岱听见动静,但没有回头。狭窄的厨房让高大的男人感到压迫。旧橱柜,水泥的池子,像很久以前的事。他取了一根不锈钢勺,在水龙头下冲了冲。水声。外面开始下雨。水声。这世界怎么到处都是水声。
回到卧室时,他看了一眼打赤膊的乔水,把空调温度调到了26度。
甩了甩勺子上的水,唐岱把它递给乔水,乔水舀起一只馄饨,吹气,吃掉。话说起来,乔水的鼻子生得尤其好,又挺,形状又漂亮,显得他很刚毅。相比之下,那双眼睛就普通了,普通的单眼皮,盛满了反动,随时要发狠一样,一副凶相。关于这些,唐岱有很多话可说,但他不爱说。
唐岱看乔水乖乖吃馄饨,没有再坐到对面去。他坐在乔水的床边,躺下了。雨声和老旧空调的噪音混到了一处去,浠沥沥、轰隆隆,空气里有一股怪味儿,也是空调发出来的。
这些都像假的。摇头风扇的风吹到唐岱的裤腿。窗外的风吻着玻璃。
唐岱说:“乔水,下雨了。”
“我不走了。”
乔水端起一次性塑料碗喝汤,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