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我心中早已开始准备该如何应答这个疑问,但此时仍然是哑口无言。
陛下道,“若不能,便罢了吧。你也尽力了。以后……”他眼中难掩失望,当然,也还是会给我最后一丝辩白的机会。
我早已跪在他的身前,再坚持一下,“陛下,此法应该还是有效用的。只是……也许是后来便没有谈出什么新的东西,道也无从判断。
或许……或许……还有些陛下不想说的……让记忆就一下子从中断开,再难续上,这样……”
“朕没有。都告诉你了。”
“陛下心中所忧虑之事,大半都与先太子有关。这数十年间,应该还有许多可谈及的。陛下不再讲下去,也是奴婢无能,无法调动起来陛下的谈性。比如上次问的,就还没有答案呢。若……若陛下有没说到的地方,恰恰又十分关键的话,就会继续沉积在心中,陛下又反复自问自答,便自然会不停地惊梦的。”
“朕说过,朕没有!朕对太子一向仁义,从未有过要杀太子之举。后来所行之事也只为了天下大义以及自保,都是迫不得已!”
陛下仍然坚持,但我知道他在掩饰。于是借着胆子,问道,“陛下近日梦中,可还有梦到过齐王元吉吗?”
陛下听了一惊,想了想,“倒是好些日子没有了。”
“那是因为上次关于元吉的故事,陛下都说得透彻,再也没有隐瞒了,自然心中纾解,都缓和了下来。”
“这又有何干系?”
“陛下梦中的样子,应该能够看出还有些许隐瞒的地方。其实,就算陛下有杀太子之举,在当时的情况下,想来也并非不可思议。奴婢又不著史书,又不诉与他人知晓。只是想帮陛下解开心结而已,陛下其实勿须隐瞒的。
再说,既然奴婢决定为陛下行此法,实际上,已经是走在刀尖儿上了,时刻都有触犯君颜的危险。好在陛下一直宽容,才到今日,奴婢也不想就此作罢。
若陛下讲了出来,觉得心中不悦,便赐死奴婢亦可,奴婢断无怨言。只求陛下不要半途而废。”
“你……”陛下被我调动起了情绪,他登时站了起来,用力向后甩了甩衣袖,一时不语,但嘴角也在微微颤动,像是被我说动。
“陛下,是仁智宫吧?”我突然变得冷静,大着胆子抛出了我的猜测。
我看陛下突然回过头来,冷冷地望着我,眼神中露出杀气。“你怎么知道?”
我顶住我内心巨大的恐惧,“奴婢侍奉陛下已有些时候了,之前陛下讲述的事情,奴婢自然都听在心里,左思右想,想来也能猜到一二。”
陛下眼眶通红,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忍住了他的怒火,甚至还有些愧疚和窘迫。我一直低头不敢直视。过了许久,才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气。
“仁智宫事件的确是秦王府一手安排的。杨文干欲借用太子旗号谋反是真,但太子欲杀我与父皇的谋叛之举,却是顺水推舟,嫁祸于人。
父皇一怒之下囚禁了太子,怕叛军围攻,当晚便前往行营。那一日仁智宫都在我手中。众人劝我杀了太子,我亦动心了,也的确派人去做。
谁料牢狱之中并无太子,守监官员只说奉了父皇命令,将太子连夜押送行营审讯……又说太子之事他会亲自审问,不许任何人插手。”
父皇心中早有怀疑是我,提前做了布置。也料定了我会对建成不利,竟然带走了他,让我扑了个空,正好坐实。
幸好当时朝局复杂,仁智宫之事父亲洞若观火,并未深究,给了我们两人一个喘息的机会。”
……
武德七年发生的仁智宫谋叛事件,真相竟然如此。老皇帝心知肚明,又要保护太子,亦不忍苛责秦王,实在两难。虽然最后不了了之,但恐怕日后更加忌惮秦王,秦王却离名正言顺的继太子之位越来越远。
陛下说着说着,便向我伸出手来,我亦不忍打扰他的谈性,任由他将我揽住,又伏在他膝上。
“天下之争,取之有道。仁智宫之事,朕尤为愧疚,便只想前去洛阳,息事宁人便罢。王晊,亦想用毒酒、行刺的方法以牙还牙,反正把建成所用过的方法加诸其身,也不算失德。我没有允准。亦决定不做这等Yin谋之事,否则未来如何与天下交代!”
若不是建成从那以后,杀心骤起,步步紧逼,也许,不会这么快。所以,朕不知道,是不是朕推动了这一切。我若没有那么做,建成会不会也能甘心,也能容忍,与我长安洛阳分治天下呢……”
他轻轻地抚着我,似乎他说到这些的时候,需要通过轻抚着我来缓解他的困窘,好像找到了一点支撑,将飘摇中难以降落的情绪轻轻卸下。
“朕不愿与人说起,也是私心的缘故。朕不愿想起,免得总想着把这一切的缘由揽在自己身上。你能够理解吗?”
我点了点头。“陛下,是奴婢莽撞了……不得已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撬开陛下的心门。原应知道真的很难,却不知这参杂了这么多恩怨纠葛,起起伏伏。更多的却是我不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