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便转身退下。我今日要是披着陛下的氅衣值夜,明日还不知道被编得怎么天花乱坠。细想,这便是宫中的可悲之处,陛下的心意和恩情,本就不多,还得考虑是不是自己该得和应得的,一不小心便不知惹出什么祸事。
我知道陛下是很久之后才入眠的。我甚至已经很熟悉他的呼吸。
两位将军在殿外值守,刚开始还身姿挺拔,目光炯炯。但过不了多久便只能靠来回行走,驱散困意。他们都比陛下年长不少,虽然历经多少征战的辛苦,但也是许久不再彻夜不眠。或者是说,彻夜行军和彻夜值守,完全是两回事。
这样一直到明月高悬,夜深人静。但对于我而言,寝宫的深夜却从来没有这么热闹。我为二位将军奉上热的汤饮,轻手轻脚地端到他们面前。
他们看到我,倒是也很随和。尉迟敬德更为豪爽,他不管那么多,只觉得这热饮来得正是时候,一仰脖子就喝下了。秦琼却更庄重文雅,他向我轻轻拱手,我连忙也向他屈膝,他这才端了起来。这时一碗热汤饮的确更容易让人多感到些温暖。
我离开的时候,听到尉迟敬德倒是嘟囔了一句,“今天才算知道,做宫女也是不易……”
秦琼却只抬手做了禁声的动作。
这一夜,陛下的确没有惊梦,但却四更天便醒来了,此时还连一点天光都没有。他唤我入殿,问什么时辰,我说刚刚寅时。时间还早,能连续睡着三个时辰,对他来说已经很是难得。他叹息一声,“难不成这法子真的有效?”
我并未答话,只是为他奉上茶盏。
“昨夜,敬德和秦琼一直都在吗?”
“在的,两位将军一直在殿外护驾。”
“让他们回去吧。朕今日早些起身。”
我连忙去殿外传话。两人嘴上说着,“陛下今日未曾惊梦,说明有些用处!大不了我们每日都来,替陛下守着”,但却难掩上了岁数的身子所露出的困倦,听到让他们回去的话如临大赦一般。
皇后听说陛下昨日未醒,也很是高兴。第二日,也定要两人守在门外。陛下也未多言,毕竟到底如何,至少还需要几日才能验证。只苦了两位将军,白日仍然上朝议事,夜晚还要来寝宫为陛下值守。
不过这法子的确禁不住推敲。
隔日的深夜,我一如往常服侍陛下安寝。两位将军也各就位,佩刀侍立于大殿门口。我倚靠在回廊上,想着白日发生的一桩事。
便是元旦晚上的阖宫宴饮,太上皇拒不出席。这是宫中惯例,一年一度的盛会,又是贞观的第一个新年。太上皇不在,自然扫了陛下的颜面。但听皇后的意思,无论谁去请,太上皇仍然坚持。陛下表面上称太上皇既然身子不适,就令内侍省也在太极宫中另设家宴,但内心却十分沮丧,这代表着父子之间的嫌隙仍未缓解。
皇后心知肚明,仍然想在新年中给陛下增添些愉悦的气氛,也是花了不少心思,与众妃嫔相商几次。直到内廷教坊的掌事司乐前来回禀,《秦王破阵乐》已排演完成,可于元旦献舞的时候,才令皇后放心下来。这的确是送给陛下一份最好的礼物。
这也令我感到期待,好想一睹这千古传颂的乐舞真容。不过眼下,夜色越来越深沉,我仍然为两位将军备下汤饮,又一次看到他们已经在相互传染着疲惫。
“这位娘子,这守夜的差事真是辛苦得很,倒难为了你。”敬德看着我,小声说道。
“奴婢已经习惯了。两位将军白日还有军国大事要忙,夜晚还为陛下值夜,才是辛劳。奴婢只是服侍陛下,再不敢言辛苦。”我连忙微笑地解释。
也许我真的很能温暖人心吧。两位将军也因着我的存在,在这凄凉寒冷的夜晚有个调剂。但不知道在他们心中,真正对此事如何作想。若真能有用倒还好,若没什么作用,这昼夜颠倒之事,再怎么也不会令人舒服和愉快吧。
直到夜半。寝宫中便传出了陛下的惊呼声,那清楚的“杀”字,划破这宫殿中凝固的空气。两位将军也吓到了,一时间手足无措,我连忙赶入殿中。
“陛下,陛下,您醒醒”,我轻声唤着他。他仍然沉浸,想必今日的梦又是十足恐怖,他用力地蹬着御榻,硌出了红印。他登时醒来,直挺挺地坐起,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心口,轻轻摇着头。
冬日的寝宫,炭火烧得正旺。他后背的汗渍却凉得很快,我连忙为他披上衣服,取来已经备好的中衣。他神情有些沮丧,任我服侍,一言不发。
门外守候的将军也不敢造次,他们屏声静气。只怕他们也没有想到,陛下仍然有如此重的心结。在大家受得高官厚禄封赏的功成之时,陛下的深夜,却经常在经受这样的折磨。
“朕还是梦到了那一日。敬德和元吉,他们打斗的场面历历在目。元吉终究不敌敬德。所以死在刀下。”陛下前后轻轻晃着身体,讲述着他的梦。我心中却开始有些恐惧,他如此反复暗示自己,会不会终有一日,让敬德去为元吉偿命。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陛下也已厚葬了剌王。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