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欢这才抬起眼来,望了望无花离去的方向和满院的灯笼。墨得如同夜色般的眸子不知何时映上了几许寂色,他动了动唇,欲言又止,终是叹息道:“罢了。”
声音低微得几乎融入夜风里。
除去之前三年,玉辂再少见自家主人如此状态,此时不由得一愣。
而包乐乐亦是。
容欢却不咸不淡收了食盒,像无事发生般地提着出了厅,往方才无花离开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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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先因爷爷提起了结亲一事,她便表现得不高兴,后来五次三番,不过是她不愿意留在容家,不愿意……装他的心上人罢了。
容欢轻叩无花的房门,里头未点灯,也无任何声息,他不确认无花是否歇下了。
整个院子亦安静得很,白白原本在老树下歇息,此时闻得容欢回来,一只虎眼半睁开瞄了一眼,见容欢寻的不是它,便又恹恹地重新阖上眼皮。
手里的食盒渐渐凉了下去,他的心也逐渐凉了下去。
是他逼得太紧了罢,她的心思本就不在他这处,想要离开也是应当的。
可他也太低估了她的无情,几次三番将他忘干净,连对他连半分情分也无。
容欢的眸色深沉得厉害,默立在无花的房门前好半响,廊檐下笔直的身影清寂而修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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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芷山庄暗处蛰伏了诸多高手,无花越过几处院子,觉得像是有人特意吩咐过,这些人仅仅在暗中守着,却不干涉她的行踪分毫。
她自前厅离开后并未回小院,因着回去了也要面对那人。她今日心情颇烦,本来和容景兰出去后好转了那么一些,结果晚上回到容家又是如此。
她素来不喜男子,之前对于容欢已是特例,她想大抵是他和寻常男子不一样,是个断袖的缘故,是以未作深究,可依今日的情形,她果然还是不喜男子的。
阿娘和容景兰说的没错,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她淡淡收回落在远处灯火阑珊的视线,似没注意到草丛里那一群紧盯着她的人,脚步一转,直往江边而去。
江畔沃野,一片圹埌,沼泽地间栖息了不少野鸭子,零星的叫声时不时回荡在一人多高的芦苇荡间,愈显寂寥。一艘破败的乌篷船停在岸侧,船板七零八落,像有些年头了。
无花扯下一根芦苇,苇叶宽且长,被剥成两半,毫无意识地在无花手中化成了蝶。
她盯着百步外的建筑,屏足了声息,松软的泥土脏了洁白的软垫缎鞋。
容欢说过,百里十三坞总部建在沧鲁江边。
江风一阵阵吹遍芦苇荡,发出沙沙声响,隐隐约约的,伴着人絮絮叨叨说话的声音。
无花敛下眉心,往丛中隐藏了些身形,静静听了一会儿,便悄无声息循着人声而去。
说话声越发清晰起来,看身形轮廓,像两个男人在江边洗脚。
无花听得他们说道:“也不知道大夫人怎么想的,都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竟然还只顾着吃斋念经。”
另一人叹气:“唉,大夫人当初嫁给大当家时,她背后的莲雾山尚且气派,如今十几年过去了,莲雾山光景大不如从前,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大夫人背后早没了人撑腰,被欺负了又能怎样?忍着呗!”
那人听得唏嘘了几声,想说什么,嗫喏了几下,有些犹豫道:“我怀疑大当家的死……和这事有关。”
另一人吓得赶紧扑上去捂住对方的口鼻:“嘘!你小声点,弟兄们可都在附近呢!”他谨慎地观望四周,压低声音:“我和你说,这事,我们就都装瞎,新夫人说什么我们就信什么,切不可冲撞了,知道吗?”
“可是……”
“没有可是!那是丢性命的事!我们现在只要听新夫人的。”他赶紧打断道。
而对方听到“丢性命”三个字,也瞬间怂了,沉默好半天,也没说什么了。
两人的气氛怪怪的,接下来一句话不说地在江边把脚洗了,直到站起来,才聊起了自家的琐碎事,没什么特别的。
眼见着两人往这处走来,无花正想避一避让出条道来,未想两人先一步警觉:“谁在那儿?”
无花倒不担心有何危险,横竖她身后还有一群人盯着。她唯一顾虑的,就是担心把容家人牵扯进她的私事。
纵使往日去载宫和容家无甚大恩怨,但总归殊途,若万一叫人晓得了她的真实身份,真是难以想象容老爷子他们该有何等表情。
是以,无花未动,手缓缓搭上旁边的芦苇杆子,静观其变。
乌篷船那边闪过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影,那两人被惊动,追着去了。
无花远目两人走远,似乎什么也没追到,又丧气地赶回来。
一人重重捶了一下旁边那人的肩膀:“我都说了,隔墙有耳,话切不可乱说!”
那人唯唯应是,似乎也在后怕。
待两人消失在建筑群后,无花轻蹙起眉心,道了声“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