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骏沙哑的声音像刮在地上的粗粝砂石,也刮在了岑凌心里。
他从安全的地方离开,就做好了准备去面对很多人的视线,很多人的言论,还有邵骏的制裁——他的死期已经拖了一周,可他终究还是会死的,然而邵骏却问他,有没有事……
岑凌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他愣了一会儿,然后缓缓摇头:“没有,我……我只是去散散心。”
邵骏深吸一口气,眼睛渐渐泛红,他想上前一步抱紧岑凌,却又怕他露出厌恶的表情,只得压抑着心思杵在原地,甚至觉得自己连眼泪都没资格掉下,他有什么好哭的?喝多了做错事的人是他,事后忘得一干二净的是他,擅自把对岑凌的伤害一笔勾销的也是他,他有什么资格在岑凌面前哭?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
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汹涌地从眼眶里流出来,邵骏掐着自己的手指,想扬起头把眼泪眨巴回去,可是却完全抬不起头来。
他几乎不敢回忆那晚上之后的日子,岑凌对他只字未提,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仿佛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可他都干了什么,说了什么傻/逼透顶的话?“曾经沧海难为水,她真的太辣了”,“我觉得我这辈子都只会爱她一个人了”……邵骏都不敢想岑凌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听这些话的,他该会有多痛?多难受?多伤心?还得强撑着调侃自己?
他也终于明白了那些有关岑凌的春/梦根本不是梦,而是已经发生过的事,两年前他确实是这么Cao/他的,这么压着他把他逼疯,然后擅自忘记了一切,把所有痛到割裂一般的回忆都留给了岑凌一个人。
过去一周的晚上,每当他合上眼睛,就会忍不住想,他五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岑凌,当时他以为是弟弟,没想到上了小学才知道是哥哥,但一直不肯叫。
小学的时候他跟其他小朋友打架,打的满头包,回家路上偶遇比他高一年级的岑凌,岑凌问谁欺负他了,他说完,第二天岑凌就替他打回来了,找回场子固然开心,但看见岑凌因为他受伤时,邵骏还是不争气地掉了眼泪,因为看起来就好痛,而岑凌又比他弱小那么多。
初中的时候他中二病突发,觉得自己也应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总是被岑凌护着很没面子,迫不及待地想要独霸一方,还妄图挑战岑凌,结果被教做人,日常顶着满头包。然而中二病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很快他就心甘情愿地拜入了岑凌麾下,觉得当小弟也挺好,而且越长大才越发现,有人护着的感觉太好了。
高中的时候他愈发狗腿起来,总是跟在岑凌身后唯他的首是瞻,称呼也从“大哥”变成了“哥”,少了一个字便愈发亲密的称呼让邵骏逐渐觉得,岑凌真的就像他的哥哥家人一样,让他也想反过来保护他,或者成为在他背后支撑着他的人夜行。
结果他对他的家人做了无法原谅的事,他的家人却又很容易原谅了他,并且为了不让他尴尬,一直瞒着这个秘密,甚至如果这次不是陈舒云报复性地发在学校论坛上,邵骏确定岑凌一定会把这件事带进坟墓,不告诉任何人。
全都是为了他。
俞迟嘲讽他:“能让你哥为你做到这个地步,你可真厉害。”
他无言反驳,没有人比他更懊悔、更愧疚,他恨不得回到两年前,掐死那个说着傻/逼话的自己:“你怎么能这样对岑凌?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怎么舍得?!!”
当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这件事就将变成永远压在他脊梁骨上的十字架,他必须要背负这种痛苦和愧疚,这是他欠岑凌的。
邵骏泣不成声,反反复复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啊哥……我……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但我还是要说……对不起……我不应该那天……我还忘得一干二净,明明我……”
岑凌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他本以为邵骏会质问他当初明明清醒着,为什么还要那么做,为什么要隐瞒他,但他没想到邵骏会哭,而且哭得这么伤心……
“阿骏,你抬头,”岑凌说,“不要哭了,你看着我,我、我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高尚,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是我,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邵骏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两只眼睛哭的通红,显然不相信岑凌的话,在他看来,这件事,始作俑者是他,背负十字架的人也是他,岑凌有什么错?
岑凌突兀地问他:“你有没有去见过陈舒云?”
邵骏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岑凌失联的当天,他就去找了陈舒云,那个女人再不复曾经优雅成熟的样子,披头散发地坐在派出所里,看着他的眼里有着奇异热情却扭曲的神色。
他质问陈舒云为什么要录像,为什么要把这段视频发出去?
陈舒云却笑着反问他:“我为什么不能?我就是讨厌死了岑凌,就想把他那张高高在上的脸狠狠踩在泥里,不行吗?现在学校里的人是怎么说他的?大家都是怎么看戏的?现在我也很讨厌你,邵骏,很失望,以前我觉得你对我是特别的,还以为你是来帮我的,结果你开口就指责我,我就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