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渐渐地忘记了宁珏,后来,宁珏又出现了,和谢一尘做了朋友。她想,或许自己不该有儿女,但和这孩子是有缘分的,她坦然接受,然而,宁珏又走了。
这次再见到宁珏,她想,命运的际遇是何等奇妙,她心思复杂,摸着宁珏的头发,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她,别再走了,再走了岂不是浪费命运的好安排?
她是那样默然无声地把宁珏当女儿看待,即便不能在自己家里长大,甚至过分自尊,不要她过多的慈爱,她也把宁珏看作一家人,是她没有女儿的遗憾。
心里汪着一泊慈爱,又要给谢一尘又要给宁珏,再分出一点给姜望,她在这角色中找到自己,感到生命充实。
然而宁珏给她当头一棒,联合那本来不该跳舞却执意跳舞的谢一尘,一起给她重重一击。
她感到有人踏在自己的喉咙上,让她喘不过气。
胸口发闷,脑袋发昏,她不理解,不明白。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谢一尘为什么要爱上宁珏?天啊!宁珏!
她其实知道世界上有这种人的存在,但这些人好像不入流的小巷里的招贴画,离得远,姿态夸张,她不想大声议论这些,怕招来这些人,不干不净……眼下画里活活地走下来两个人,把她的爱反噬了一遍……谢女士感到异常苦恼,她把谢一尘的童年仔细地捋了一遍,把她的童年好友们过筛审核,看谁像个病毒,不知不觉地传染了谢一尘。
若是说谢一尘真的出轨,那么她气谢一尘。
现在,谢一尘是个同性恋,宁珏竟然也是——她简直不知道该怪谁,好像眼睛里突然碎了两块毛玻璃,割得流出血泪。
她的教育出了什么问题?她的家庭难道不是正派人家?就是从国外回来,也没有沾染什么堕落的习性,交往的朋友都是正派人……她感到血气上涌,翻出陈年的怨毒。
难道是宁珏混在社会这几年,沾染了几个不正派的朋友?不,宁珏是有过男朋友的,想来,竟然是谢一尘把人带坏了!
她的谢一尘,从小到大都是长头发,喜爱穿裙子,性格安静,不是一个假小子,怎么会?怎么能?谢女士想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释,试图自圆其说,向记忆求问这是怎么了,记忆告诉她,就是这样了,即便谢一尘是彻头彻尾的女孩,家教良好,性格安静,她也实实在在地逆反了她。
不合理,解释不了。
谢一尘是被什么蒙了心,一去不回头?为何要偏执至此,就是白蛇的剧目也没有这么一出吊诡的戏。
枯坐了半夜,她发出微弱的哭声。她是个优雅的中年女人,很少失态,但此时她感到众多女人在儿女成熟之后的不安与恐惧,一切都超出了想象,一切都变得陌生,最终她捂着脸,不允许自己悲哀时哭得很大声。
至少不能让外面的两个人听见。
第二天,推开门,看见外面的两个年轻人。
姜望熬不住困意,跌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着毯子。
谢一尘站了起来,如她一样坐了一晚,双眼血丝,腰杆挺拔,但走出一步,忽然腿软了一下。
拐杖被拿了起来,点在地面,谢一尘走过来,家里的挂钟咔哒一声,时间走到早晨五点。
谢女士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从身后拽出自己的行李箱。
谢一尘表情微动,但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
电话忽然响了,姜望惊跳起来,接起电话喂了一声,这才看见两个女人对峙,自己这电话接得不合时宜。
可接了,他也没办法挂,电话那头是一个叫李娟娟的人:“抱歉——谢一尘在吗?让她接电话。十二块一分钟呢,快点。”
姜望举着话筒,忽然反应过来,这通电话像是从国外打来的……
谢一尘转脸接电话。
李娟娟说了什么,谢一尘要回绝,然而最终还是说:“好的,这礼拜来找我就好,到时候打电话再约。”
谢女士提着行李箱已经要走出去了,谢一尘说:“是李娟娟打来电话,说她被选中拍《白蛇新编》的事,她对中间的一段舞把握不准,要来找我商量。”
前段时间就一直听到风声,现在终于落到实处。
《白蛇新编》是谢女士的心血,虽然她早早地交了出去,自己只剩顾问的身份,可听见这字眼,还是顿了顿。
“知道了。”人还要往外走。
“姨妈!”谢一尘有些哀求了,她不回头,可是她怎么能冷着心看姨妈这么毅然决然地和自己决裂?
这可是白蛇的故事!这是她这个异类和姨妈这个正常人之间唯一的交集……
谢女士回头,声音却有些颤抖:“喊我干什么?你不是不回头?你这条白蛇就成仙去吧!不要回头!”
虽然是讥讽,可谢女士还是重重坐下了。
姜望急忙说他去做早饭。
谢一尘扶着拐杖,久违地……感觉双腿短暂地失去力量。
她要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