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还要和宁珏说一下。
谢女士:对,宁珏也是帮了大忙,要好好感谢她。
他们找遍一切原因,从天气到地理,从饮食到感情,把所有一切归因到谢一尘的奇迹上,即便都不是信徒,也开始发自内心地感激神明。
雪地里的脚印两行,被宁珏踩实了,她垂着头,剩下的没有再听。
她怎么配得上感谢?她也不想听谢一尘表示对姜望的意思。
突如其来的,有些酸涩难安的感情充斥在胸口,她拽紧胸口的衣裳,重重地喘了几口气,进屋,背靠门。
谢一尘似乎睡着了,夜实在很深,困意比夜深沉。
宁珏的情绪再次返璞归真,她在黑暗中看见了手持弹弓的幼年的自己。
彼此对望。
智慧没有过多长进,心头一样洞若观火。
你要留在这里吗?
自己和自己对峙,反复求问。
手心发凉。
“你是不是要去美国?”宁珏对着窗户问谢一尘,全然不顾隔着一层窗棂,自己冷风中的低语怎么能传到人家熟睡的梦中。
她问了,得不到答案。
回身进屋,坐在小板凳上,两条腿无处安放,只好抱在臂弯,蜷曲双腿陷入空无的思考。
雪停了。
窗台积了厚厚一层白。
宁珏从衣服内侧缝好的暗兜里,抓出她所带的所有的钱。
一张,两张,三张。
三张卷起,放回自己的衣裳里。
另外一叠,是从谢家赚来的,花了不少,还剩下的,有零有整。
放在了桌子上。
托着脸凝视这些钱,仿佛眼前放着一个颜色鲜艳的皮夹子。
她还是把钱卷了卷,放在自己身上,低着头翻垃圾桶,把谢一尘撕碎的情诗拼起来端详,在黑夜呆久了,连眼神也跟着变好,猫头鹰一样看清了所有字迹,拼出裂玻璃一样的纸。
“你们去美国,应该也用不上我。”她自言自语,从桌上摸着谢一尘的笔,钢笔出水艰难,她在手背上划着,最终划在了一张碎片的背面。
在“赠谢一尘”四个字的背面写上:我走啦——宁珏。
珏字写得不好看,又变成了王玉。
她在黑暗中沉默端详着,不放心地用墨水压住了纸的一角。
然后她推门离开。
雪地上剩下她的脚印,歪歪扭扭一串,直通门外,迅速被新落下的雪遮掩了。
第30章 一个孩子
宁珏夜奔跳上火车, 没有行李两手空空,看起来就像过年手头拮据的扒手被逼急了出来营业,一张漂亮的脸写满了惯犯二字, 乘务员频频回首,大声提醒别人要保管好个人财物。
她能偷, 也擅长, 也懂行, 偷一票就走,没人来找她麻烦。
哪有这心情。
她望着窗玻璃上单薄的自己, 看见一个无耻之徒。她逃得没有分寸,捂着脑袋睡觉,不知道火车犯了什么病, 呜哇呜哇咔擦轰隆响, 耳朵里灌满了这些声音,吵得她不能思考,方寸大乱, 昏沉睡过去, 梦里阿童木和机器猫打起来了,坟地鬼火森森中飘着hello Kitty的大脸盘子,醒来冷汗涔涔。
有一年夏天她带着谢一尘在顶楼晾衣服,淑姨把衣服从洗衣机里抓出来之后不放心,担当监工又揉搓一遍才委托宁珏晾出去, 宁珏就顺手把谢一尘也晾在那里, 用两叠砖头阻止谢一尘随意溜达。她顶着夺目的太阳把衣服们排在太阳底下,让它们色彩鲜艳地随风而动,忽然觉得自己身上的颜色有些素,回头看谢一尘, 也是蓝白灰,像还没思想解放的年代。
但是衣柜里像是个花园,什么颜色都肆意开放着,那天下午大家都很闲适,谢一尘心情很好地要她把衣服一件件拿出来穿给她看,宁珏在镜子前花枝招展,把春夏秋冬开遍。
谢一尘忽然盯着她的腿出神,隐藏在短裙之内的腿苗条又有力,最要紧的是能活蹦乱跳。宁珏提着裙角故意气人,走到谢一尘面前展示自己的活力。
她感到自己忽然被拽住了,谢一尘像是走在糖果的橱窗前不能自已的小孩,拽着她的手保持相对静止……然后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了一样,出神地摸她的腿,手指轻微按在她的皮肤上,鸡皮疙瘩霎起,她略感不安地嘲笑谢一尘大可以摸自己的,谢一尘说摸自己的没有感觉,以宁珏“你摸我,你能有什么感觉”为结尾,谢一尘收回手,好像下一刻就把她的腿移植到自己身上似的,眼底透出一股无奈的渴望来,随即摇摇头。
宁珏忽然记起这件事,像是把相似的双胞胎拉在一起对比,她总是无意识地想到关键,却想不出为什么自己要这么想。
回去平都后,她连夜去算命,各家店铺刚开,摆摊儿算卦的老头看见她,就说她天煞孤星。她不能接受,老头又诵念一会儿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给她看手相,然而打开手掌才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破了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