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张继强早就不愿意养着我,他到底同我父母没有很多交情,天长日久,嘴里不说,心里也始终介意,更何况我并不是乖巧贴心的孩子,反倒总是看不上他们,张继强心里恐怕早将我当做白眼狼。
我很难再听下去,抱着书包回了屋。
过了两天,兰娟又给我买了烧腊,在饭桌上说,她有一个旧同学,也是母亲的学生,如今是卫校的领导,问我想不想去。她说,现在卫校毕业还是包分配工作。
我早前和兰娟商量过,因为我母亲学问很高,因此我想上高中、考大学,即便当年中专热的时期,我也打定了主意上高中,更遑论这几年,中专并没有那么吃香了。
兰娟又说,机会很好,如果我想去,她便去替我办理退学,再用初中学籍复读半年,我的成绩不差,一定能考到卫校去。
她说得很好,但我知道,她不想要我了。
她违背了与我的约定,也违背了我母亲的期许。她觉得张继强说得有道理,养着我是个累赘,却又不舍得将我送去孤儿院,因此才想了一个自认为折中的办法。甚至她可能会想,如果她不将更多Jing力放在我身上,也许她和张继强的关系能修复一些。
在兰娟提出提议之前,我的确是过了两天辗转反侧的日子,我不断地假设,又不断地寻找蛛丝马迹来驳斥,我甚至想,兰娟没有孩子便去做了节育,一定是想将我好好地养下去。
但我高估了我和兰苹在她心里的分量,或许我日前闹的一场,也多少令她寒心;或许她也不知该怎样面对我了。
离开兰娟的日子也在夏天,我如她所想的考上了卫校,在邻市。那天我收到录取的挂号信,推门去告诉兰娟,她默不作声地坐在床上,木头一样望着窗外。
也许她也有一些难过,兰苹一定对她说过希望我上大学之类的话。
然后她站起来给我收拾行李,还有一整个暑假,但她从那天就开始整理。她将我穿的睡裙收了起来,换上新做的衣裤,叠好又展开,展开又叠好。我想起她第一次给我换衣服的场景,那时她也才二十出头,手忙脚乱,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坐上火车时她也跟了上来,香水味混在嘈杂人群的汗味和脚臭味里。张继强也来送我了,帮我把两大箱子行李堆到行李架上,掏出一根烟,却没抽,别在耳朵上,说:“好好学习啊小飞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这仿佛是他说过为数不多的有文化的话,兰娟没作声,帮我捋了捋衣领子,又擦了一遍桌子,问了一句热水和厕所在哪里,之后便在广播声中下了车。
她没有如电影里讲的那样目送我,她只是在月台上跟张继强说了几句,还没等到发车,便裹着薄外套转身走了。
火车的轰鸣声是有魔力的,它总是将离别的愁绪渲染起来,我坐在车上没有缘故地抹眼泪,但也只抹了两三下。
之后我安慰自己,我总算离开她了。
第8章 (七)
我和兰娟的交集自此便减少很多。
老实讲,起初我很不适应,毕竟我和兰娟在一起的时间很长,长得像长在了一起。我在火车上的路程,像是一个漫长的分娩过程,我仿佛又被兰娟生育了一次,缺氧地脱离母体,成为一个崭新的人。
我的年纪较大,和卫校的同学不是很合得来,流行的歌曲也不大会唱。好在我遗传了我母亲的学习能力,学业上进步很大,仿佛要洗干净兰娟遗留在我身上羊水般的堕落,我勤勉而自律,成日泡在书里,逆境求生一般渴求知识。
兰娟应当也有些想念我,头两个月,她频频给我来电,传达室的老师总是拉长了嗓子喊我——徐茵,徐茵!我便赶紧自二楼跑下去,生怕她再多喊一句。
那时我觉得很丢脸,毕竟被家长屡屡惦记,像在说我真不是个独立的姑娘。因此对兰娟的语气也有点不耐烦。
我小声地对她说:“你少打一些电话,我学习上很忙碌。”
兰娟顿了顿,说:“我总是要问清楚你的地址,以免寄去的钱你收不到。”
提及寄来的钱,我又很后悔刚才的态度,于是捧着电话不知该回答什么,只言之无物地说了一句:“你知道的。”
兰娟也不再讲话了,通话声滋滋的,掩盖了些她的呼吸声。隔得远了,我才发现兰娟的声音很好听,柔软又小声,像一个清纯的姑娘,我曾在电话里听见过同学母亲的声音,大喇喇的尖锐而刺耳,一听就知是妇人了。
很多时候,我不懂得如何定义我和兰娟的关系,她照顾我的举动像我的母亲,而轻视我的眼神又像是同辈,甚至连姐姐也不算,像一个和我一边高、一样大的朋友。
按道理来讲,我应当感激她无私的帮助,但因她与我母亲的关系,和我母亲的死因,总令我无法释怀。也无法坦然而简单地对她道一句谢。
“学习去。”最后还是兰娟先催我挂电话。
往后她的来电的频率果然骤降,偶然还是会随着生活费寄来几封信。而我的密密麻麻的惦念却后知后觉,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