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头,又说:“兰苹以前说过疼,我总是担心。”
我突然想要哭,眼睛烫烫的,但究竟是忍住了,我想应当到我支撑她的时候了,便又回了正题:“你这个情况,确切是属于正当防卫,二审极有可能改判的。”
“如不改判也不要紧。你积极改造,争取减刑。”
兰娟低下头盯住地面,蜷着肩膀,应了几声:“唉,唉。”随即又抬手,将脑后的头发抹顺。
她应承得很乖巧,半点不像一个三十好几的女人,倒像是我在教育她。
我没有话可说,嗓子眼抖了抖,才挤出一句:“我总会等你的。”
这是我与她说过最温情的一句话,用了极大的勇气。兰娟伸手抹了一把鼻子,又抬头盯着斜上方的灯,眼珠子缓慢地往左转,又往右转,眨了两下眼,便红透了。
这么多年,这是我第一次见兰娟哭。她的哭泣和我想象中很不一样,没等眼眶润shi,便伸手在眼角处狠擦两下,又擦两下,若不是手指和掌根出现了shi漉漉的水渍,恐怕很难发觉她在哭。
之后她又催我,说回去吧。
我心知她不愿意我看着她哭,又念及要去办要紧事,便与她告别。
走出看守所时,我的心情并没有过于沉重。我确实说的是心里话,二审能改判便改判,如若不能,我常来看她,等女儿再大一些,就一起来接兰娟。
那时,我的女儿也不过是长到我跟兰娟当年相依为命的年龄罢了。
如果故事能够只讲到这里就好了。
第10章 终:我的秘密
二零零五年七月十八日,晴。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又去看望了兰娟,她在牢里很好,胖了一些,我跟她说我新换了诺基亚的智能手机,可以在手机上看电视。我现在在看一档选秀节目,叫做《超级女声》,都是平民的姑娘去参与的,现在的女孩嗓音和台风真漂亮,和你当年并不是一个唱法了。
每回来看兰娟时,我都会在老宅小住几日,老宅的信号不好,我丈夫来电话时也偶然抱怨几句,又说女儿在幼儿园很是调皮,这个月第三回 被老师叫请家长。
代课老师打来电话,说今天给班上的同学布置的课外活动是小小演讲家,主题是——我的秘密。
我有两个秘密,要从兰娟二审判决之前开始说起。
那天我和律师碰面后,我便开始协同他一起梳理案情,取证。我向律师建议,询问是否能多举证一些张继强的坏处,令兰娟从情理层面多一些反抗的合理动因。我忆起兰娟提过,张继强进局子的事情,于是以律师的名义,向公安部门申请查询张
继强的犯罪记录。
除去普通的拘留外,张继强有一条令人触目惊心的案底——他曾因猥亵和强jian两名孤儿院的女孩,被判处两年有期徒刑。
我没有理智再去对比两年和七年的不公,只因我完全串联起了一个令我无声嘶喊的假设。
我努力回忆,极力回忆,有了可怕的猜想,当年在门外听到的支离破碎的争吵,有一些主语,和顺序,恐怕要全盘颠覆。
兰娟说:“你便是赌死在外,我也是决不肯再帮你还了。”
张继强说:“你再去陪一陪那些老板,和我欠钱的弟兄,将债抵了,我还能再有富余,给你添彩电。”
兰娟说:“张继强,你真不是个东西!”
张继强说:“我不是东西!你养那样一个丧门星,养得白白净净的——我不是东西,就该将她送去孤儿院。我不是东西!”
我终于知道了当年张继强拿什么来威胁兰娟。
张继强作为配偶,不肯配合兰娟办理正式领养手续,因此我养在兰娟家里,算是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空子,倘若真正追究起来,我一定要被送到孤儿院去。我们镇是没有孤儿院的,最近的一所是原先张继强的父亲在位时建的,早烂透了。而兰娟最明白张继强会在里面怎样胡作非为。
即便没有孤儿院作掩护,张继强若是盯上了谁,那也是千方百计、防不胜防的。
我想起兰娟屋子里进进出出的男人,和那些来来回回的流言。
我甚至想了更远,我想起兰娟身体里的节育环。
第二个秘密是,我在取证的过程中,在老宅兰娟的卧室里,床底下发现了一本铺了灰的素描本,是我原来见兰娟用过的,画过兰苹的那一本。
我仔仔细细地翻,前两页是我的母亲兰苹,后几页的女人和兰苹相貌也很相似,只是在颧骨下方有一颗明显的小痣。
往后几十张,每一张都有,并不是不当心落下的墨点。
这是我关于兰娟的两个秘密,也是兰娟关于我的两个秘密,我也许永远也不会说。
我想起调查兰娟和我母亲的关系时,刘芳回忆年轻的兰娟——
周文静人如其名,是一个文静的、内向的、羞怯的小姑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