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直谏至九天,青云直下。
君子才华横溢,然失路无法道明,或醉偎红.袖,青春一晌,或寄情山水,赋赠秋声,或先贞后黩,虚芥千金。文人自斟壶,重染翰,破骂之余恸哭,惶惶之余消沉,不过凭添啼痕。
知险阻却不畏苦多,了形势却不灭丹心,知痛为何物仍不惧,晓路之归处仍笑悯,关雨霂常在书中走,尝在书中寻,却不得眼前人。她从小便是个趋利避害的人,上天把这样的人放面前,好似玩笑一般。
「我没有办法做到像你们关家这样,抱着满腹才学隐逸。我无意辜负才情天赐,亦不懂得什么叫安常,想展宏图,伸抱负,谋天下之治,流万古芳名。虽俗不可耐,却源于我心,雨霂,那你呢?」
「……」
「人幼时便能揣出三分心性,你如今就算能装得好好的,你心里当真不曾有过置疑吗?你能安安心心做个普通闺秀然后相夫教子在院子里一辈子吗?你不觉得委屈吗?你在抚州任过职,在方府的这些日子你不会觉得无聊吗?你当日在仓库里问我能骗到自己几时,你又能骗得几时多?」
「……」
「我亦如是。此心不变。不管它是个怎样的抚州。我怕的不是在这偏僻的地方渐渐消磨,我怕的是……」
「被埋没。」
而谁又比谁,更怕被埋没?
抚州城墙下,有月满轮。
方致远终于敢看向她的眸子,有所获。关雨霂亦是。
这让关雨霂想起了两年前,小庭信步,同样是个秋月夜。
同样是有匪君子,伴月之辉。想必君子一词,在此处当是不分男女。
***
城楼阶上,路窄,只容一人宽。
方致远初登两步,风起而袂蹁跹,道:「登斯楼也。」
关雨霂紧随其后,袅袅而裾轻摇,回:「则有去国怀乡。」
「忧谗畏讥。」
「满目萧然。」
「感极而悲者矣。」
是《岳阳楼记》。
「千古凭高对此。」
「谩嗟荣辱。」
是《金陵怀古》。
话毕,阶梯最末,方致远转身道:「你啊,怕是读了太多的诗词。当去读读别的,一本《春秋》不够。你去看看诸子百家,才知道什么叫抱负。随我来。」方致远带她来到城楼一侧,指着远方一川灯明,说道:「那便是定州。‘十月里来繁华胜,难辨婵娟’的定州。」后又转至另一侧,说:「你看,这便是抚州。」
关雨霂握着手中那杆提灯,一弥浅浪下乱流若织,学了多年的安贫,须臾之间作了古,忠言犹在耳,却再也动不得本心。方致远错了,关雨霂并非只晓诗词,她亦知道什么是抱负。破釜沉舟,诸侯膝行莫敢仰视;筑坛拜将,无往不胜国士无双;横槊赋诗,慷慨而歌人生几何;夜来听风,往船如箭火光接天。三军阵前,号角如雷,营帐之间,决胜千里,谋士贤臣大将王上,人生好似只有在书里才可如此畅意非凡。
她提起灯,对着黟然城郭,也照着身边人的面容。
抚州黯淡无光,而她眼中却是清润如水。
一溪清流,高山中来,携草木香。
方致远低头浅笑,接过关雨霂手中的灯,告诉她,要拿稳。
风,去家万里,波涛中来,过旌旗,撼苍柏,摇曳孤灯一杆。抚眉间,平不了细瘦沟壑,撩云鬓,吹不乱青丝束冠。迎风之畅快,有如白驹破虏剑冲天,桂酒椒浆辣穿肠,不必道也!呼吸竭力,吞吐之间尽是风的力度,方致远忽转头,开怀诵咏:「九万里风鹏正举。」
话音爽朗,满城皆明。
「风休住。」
「风休住!哈哈哈哈哈。」
火之有焰,灯之有光,剑之有锋皮鞘难藏,再难夺其芒。此行不往三山去,誓达天际,借日火,燃江山万里,次第一片,华灯连天。
待风渐平,轻撩发。
吾有一问,汝无需答。
「同治这抚州,汝可有意?」
关雨霂想到了几个月前说过的那句「心有所属」,以及自己心系了这么些念,在抚州望断高楼,过尽千帆的扮作君子的姑娘。看到如今她眼中好似连着江岸的星火,万事都随流水去了。
千般欲下,却也显得明镜通透了。
难道心思有几分,只道是,为君舍了安乐年。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章,以后也不会有哪一章在我心中能胜过这章。
写了太久。不怎么好意思说是追求质量。我还是蛮相信那一句“不要说写得慢,功底不够就是功底不够。”
嗯。改了这么久,我还是不满意。大约是因为太喜欢,所以不管怎么改都不满意。
“九万里风鹏正起”出自李清照。此处用了女词人,真好。
值得一提的是关雨霂用的那几个典故。
“破釜沉舟,诸侯膝行莫敢仰视;筑坛拜将,